管家準備的房間相當合心意——當然,就算不舒服,在這種高危副本中也實在不該挑剔那麼多。

    玩家們睡得不算熟,哪怕身體陷在鬆軟的牀褥中,枕上潔白的鵝羽被,思維卻也出乎預料地活躍,不斷回憶着在副本中經歷的一切,和某個鮮明的人影。

    牀頭燈罩裏攏着暖光,映亮風平浪靜的夜晚。除去偶爾敲打窗戶的風雪聲,再沒有其他動靜。

    元欲雪沒有點亮牀頭的燈。

    他平躺了下來,雖然不需要以睡眠補充體力,但也習慣性地閉上了眼,呼吸聲均勻又輕微,像是真正熟睡了過去、毫無提防的人類。

    別墅外突然閃過一道驚雷,將天空映得亮如白晝,在延遲了足有五秒後,雷聲才轟然而至,將許多正迷糊着閉眼養神的玩家驚得睜開了眼。

    “怎麼回事。”有人望着窗外,喃喃自語,“這麼大的雷,別嚇着……人了。”

    元欲雪睜開眼,坐了起來。

    當然不是怕這雷聲,他起身推開了窗,極細的雪絲從窗外飄進來。從高處能望見別墅外部陰沉晦暗,底下有憧憧人影匯聚,彷彿某種物品吸引那些怪異之物都圍了過來,飄蕩在附近。

    元欲雪皺了皺眉。

    同一時刻,別墅最頂層的天台。

    安德烈不知在這站了多久。肩頭、髮梢、膝蓋,都積蓄着一層雪花,面上彷彿凝了寒霜,整個人像由冰雕刻成的人偶。那雙黃金般的眼眸,此刻卻透出詭異的猩紅色。

    他要結束這一切。

    安德烈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句話。

    他付出的代價已經足夠了。那些無盡的、漫長的痛苦,也應該來到盡頭了。

    安德烈想,他爲什麼從來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可以結束交易,掙脫出規則的束縛,迎來真正平靜、不被褻瀆的死亡。

    腦海中猛地浮現出一個念頭。

    ——“認知暗示”,是由“它”交給自己的啊。

    前所未有的牴觸掙扎無盡翻涌而出,腦海中的執念越來越強烈。安德烈站在天台上,往前又進了一步,臉上的笑容快意,甚至顯出一種癲狂來。

    他聽見了“它”的命令。

    安德烈卻不像以前那樣乖順聽從,他用那雙猩紅的眼看向了某處,偏着頭,像是不知世事的天真少爺般質問它:“可是規則告訴我,交易會有終止的那天。你要否定規則的認可嗎?”

    無聲的對峙。

    安德烈在聆聽的片刻後開口:“我不願意。”

    “一千年、一百年、十年,我都不願意。”他看着驚雷映亮的天空,雲層漂浮,近乎漠然地重複道:“我後悔了。”

    這句話不是迴應“它”。

    是在進行遊戲的時候,元欲雪坐在他的對面,他從少年黑沉的眼裏看到了當時的自己。

    元欲雪神情認真地問他:

    “你後悔做那個交易嗎?”

    那時安德烈沒有回答他的話。

    但這時候,隔着時間、空間,隔着吹拂的風雪和驚雷,他迴應了元欲雪的問題,也是他留給這個副本的最後一句話。

    後悔了。

    安德烈踏出了別墅的範圍,在那瞬間被規則吞噬。

    …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個叛逃的副本npc!

    以安德烈的力量爲核心維持的別墅空間開始變得極不穩定起來,副本失去了汲取力量的源頭,轉而開始吞噬其他力量來維持穩定。

    秩序錯亂,空間崩塌,從未發生過的意外狀況讓副本陷入了暴動狀態中。

    對玩家們而言,就算他們最開始意識不到發生了什麼,也很快就收到了系統的提醒。

    任務面板在那瞬間強制跳出,將還處於休息時間的玩家們驚得一下從牀上滾了起來。

    一般發生這種狀況,就是臨時頒佈了新的主線任務。

    安德烈又做什麼妖了?

    他們黑着臉看向面板。

    原來的【副本·整蠱遊戲】已經消失了,變成一片空白文字,讓玩家們詫異起來——

    這怎麼回事,任務系統也能出bug?

    在幾次的刷新後,任務面板上的文字終於浮現出來,但看的玩家們眼前一黑,整個人都陷進了茫然與震驚並進的情緒中。

    這還不如不刷新出來!

    【副本·整蠱遊戲(更新中)

    任務目標消失,副本世界崩塌,請玩家盡力存活至更新結束。

    主線任務:特殊任務進行中】

    傳聞中能刷出特殊任務的副本都在s級以上,雖然獎勵豐厚,但是碰上了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因爲它更有名的傳聞是,存活率在001以下。

    玩家們死死盯着任務面板。

    他們很快從各自房間離開,在走廊中碰了面,乾脆直接商討起來。

    眼鏡率先提出問題:“我過本經驗不算太多,沒有碰見過類似狀況。行隊,你應該比我更資深,副本崩塌是什麼意思?”

    行隊淡淡收回目光。

    元欲雪大概是回去躺過一覺,衣服上略微有些皺褶,衣領往下落了一些,隱約可見蒼白皮膚。

    “很遺憾,我也沒碰見過。”

    “何止是沒有碰見,”兔子頭疼地說,“我在論壇上都沒有刷到過類似的情況——什麼副本能這麼不穩定?”

    雖然沒有經驗,但只要看到那個刷出來的特殊任務,大概也知道現在的情況有多棘手。

    還沒等兔子的話音落下,行隊突然上前,斬殺了一隻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怪物。

    腥臭的血液濺射在地上,那股氣味頓時飄出,濃郁得讓人作嘔。行隊微微皺了皺眉,來不及將那怪物踢遠一些,就將武器重新指向了走廊盡頭。

    樓梯口處,密密麻麻數只殘破的屍體爬了上來,順着扶梯樓道,也有的黏在天花板上,像一隻只爬蟲般挪移了過來。

    按理來說,玩家們見這種陰間怪物也見得多了,但那一瞬間還是被對方密集堆疊的數量給驚住,噁心了一下。

    “草……”捲毛罵了一句髒話,又生生很講形象地憋了回去,“這都什麼東西。”

    “先下樓。”

    行隊說。

    危險警報的等級被激發至最高,元欲雪從待機狀態調至備戰級,他掃描了附近的狀況,微微一默。

    行隊的手腕被拉住了。

    他微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回過身,投給對方一個疑惑的目光。

    “小心。”元欲雪說,“樓下有更多怪物在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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