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緊閉,除了胸膛的些微起伏外簡直就像個死人一樣地躺在了牀上。
門把手被輕輕扳動、鎖眼不停窸窣轉動的聲響,在這種極致寂靜的環境裏,像爆炸聲一樣轟炸在曾白的耳旁。
不要……進來!
大概是祈禱起了作用,那不停試探着門鎖的聲響終於停了下來。但曾白清楚,“它”絕不會這麼輕易離開,仍是緊緊閉着眼,直到陽臺那邊傳來異響。
宿舍的陽臺年久失修,那扇玻璃門上佈滿碎裂紋路不提,鎖也是理所應當的扣不上的。此時那扇玻璃門被人緩緩推動,發出尖利刺耳的滑動聲,艱難地敞開了一條口子。
“它”進來了。
意識到這點時,曾白的情緒反而穩定了下來。
他已經違反了校規,不會被輕易放過,就是不清楚會不會牽連同伴。
那鬼怪的身上帶有某種溼黏的腥氣,還有一股很重的水草氣味,像是剛剛從水底撈上來一樣,一步一步地靠近了曾白牀鋪的位置。
它攀附上了爬梯。
牀鋪開始劇烈地晃動着,像是地震一般,不要說他,恐怕隔壁寢室的人都能被震醒。宿舍內依舊靜悄悄的,像是所有人都沒發現這奇異的怪響。
在這種情況下,當然是確保自己不會觸犯校規,明哲保身。曾白很能理解,甚至還祈禱了兩句唐遠不要衝動,以免他們兩個都被鬼怪盯上。
那震動已經越來越明顯,溼腥氣息鑽進鼻裏,彷彿那灘腥臭死水就靠在臉頰旁邊。曾白的眼皮微微跳動,他沒有睜眼,卻感覺到了有什麼東西,此時就站在他的牀旁邊,用那雙怪異無情的眼眸,死死盯着他,並且張大了腥臭的嘴——曾白突然暴起!
他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在那瞬間便狠狠掐住了怪物命門,一下扭動着從牀鋪上滾了下去,從高處跌落的痛楚讓曾白悶哼了一聲,但卻更激發了他的兇性。在那瞬間取出兌換的驅魔匕首,便向怪物的致命處刺去。
鬼也怕惡人。曾白雖然不算是惡人,但也是殺鬼經驗豐富的老玩家。何況他隱約間察覺,這鬼好像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厲害,於是一邊下了狠手,一邊將它往外驅逐,以免牽連其他人。
就算不使用天賦,曾白本身的身手也極好,在爭鬥中漸佔據上風。又一個交手時機,曾白抓住怪物露出的破綻,下手果斷又狠厲,匕首橫斬一刀,緊接着更要刺進時——他的手腕突然被人握住了。
微涼觸感通過皮膚傳遞而來,像一片雪花落在手腕,倏然化開。
除去冷以外,那處傳來的感觸亦十分柔軟,是曾白從未感受過的怪異觸覺,以至他心底微微生出茫然來,動作都跟着遲緩……
面上忽然被潑了一層水。
涼水從他的額尖滑至鼻樑,又從鼻樑一點一滴地落在地上。
曾白頭腦頓時一清,迷茫地看向眼前場景。
元欲雪正握住他的手腕,另一隻手捏着礦泉水瓶,此時瓶中水已經空了一半。大概是潑水的時候太倉促,元欲雪弄得連自己手上都是水,礦泉水順着他的指尖滑落到手腕上,留下一道明顯又煽情的水痕。
手腕真白。
這是一瞬間躥進曾白腦子裏的內容,完全就是下意識的念頭。
元欲雪皺着眉望向他,在繼續潑他剩下半瓶水還是鬆手間猶豫了一下。最後確定他應該是清醒過來了,還是收回了手,示意他看向地上。
這下就算再遲鈍,曾白也意識到發生什麼情況了。他剛纔要殺的根本不是什麼怪物,而是唐遠!
唐遠臉色不算好看,微微蒼白,他對曾白打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剛過凌晨,到了冬日,天亮的早,藉着門外的自然光也能看清室內。但嚴格算來,還處於“閉寢”時間裏,最好不要違反“禁止交談”的校規。
唐遠身手其實不算差,只是顧着曾白是隊友才畏手畏腳。但曾白沒有顧忌,下的是死手,當然能傷到他。
剛纔更是一個失神,差點被曾白誤殺,那就死得太冤枉了。
唐遠想到這裏,捂着傷口沉默地擡頭看向元欲雪。
少年站在一旁,面色冷淡,倉促間,只穿着單薄的睡衣。
他沒想到……元欲雪會出手。
救了他一次。
他和曾白是隊友,曾白差點出事,他當然要管。但元欲雪,不管是玩家立場還是npc立場,似乎都沒必要管他們“自相殘殺”的事,何況元欲雪應該屬於性情冷淡的那一類人,唐遠想不到他出手的理由。
唐遠又沉默了一會,但還是藉着窗外天光,輕聲做出了一個“謝謝”的口型,也不管元欲雪看沒看見。
曾白的神色尚且複雜,看看元欲雪,又看看唐遠。先給唐遠簡單用紅藥止上了血,又實在想詢問發生的細節,於是跑到書桌上撕下一張紙,讓唐遠寫給他。
唐遠傷的是右手,但他左手也擅寫字,速度還挺快,不過一分鐘就解釋清他視角上所見的事。曾白藉着自然光,看清了紙上的文字。
據說他突然就從牀上翻了下來,而且筆直地要往門外走,手都搭在門把手上了——唐遠看出他不對勁,翻身下牀阻攔他,曾白直接就對他動了殺意。
那足以殺人的一刀,還是及時被元欲雪握住手,才止下了殺勢。
曾白神情微微有些難看。
他是從什麼時候起被魘住的?
從陽臺進來的“怪物”?突然響起的電話?甚至更早一點,從走廊上的噪音開始……
曾白沉默不語,目光又落在了旁邊的元欲雪身上。
元欲雪看了他們一眼,大概是確定沒大問題了,去取了毛巾擦乾淨手上的水漬,態度還是很冷淡,那雙手在熹微光芒下顯得白如細雪般發着光。
曾白的目光微微挪移開了點,不知怎麼有些尷尬和不知所措,乾脆又撕張紙,給元欲雪寫了封“感謝信”。多謝他出手救人。曾白這人心思多,說起漂亮話來更能滔滔不絕,這也算看家本領了。但這會卻帶了點真心實意的,救他,他可能都沒這反應,但是救他隊友,是實打實能讓曾白記住的。
元欲雪沉默地看完,視線又落在了曾白的紙筆上。
呃……元欲雪也想回他什麼?
曾白試探地將紙筆遞給他。
元欲雪接過,給他寫了一行字,字跡雋永飛揚,頗爲好看:
“多睡覺,少夢遊”。
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