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握槍的手指加大力氣,骨節微微泛白。如果在半個月前,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否決勞倫佐的提案。行動中普通人的傷亡都可以解釋爲不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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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罩下,她的嘴脣無聲開闔,默唸獵人們僅有一個單詞的誓言。
剛剛她對魯吉小姐說錯了。她不是爲了與勞倫佐戰鬥而來。不應該那樣。至少今天,她並不是爲了狩獵而來。
她令自己回想剛纔上樓時看到的屍體。有兩家僱傭的保鏢,也有正好在場的賓館工作人員--逃出去報警的是少數。當然,還有在這大廳中被處決的人們。和至今爲止命喪勞倫佐手下的其他犧牲者一樣,他們在本應盡情歡笑的時刻墜落絕望。
而作爲獵人,她該做的是將傷亡最小化,結束這個荒唐的遊戲。
伊芙琳不給自己繼續猶豫的餘地:“那就19秒。”
勞倫佐表情一凝,口氣極度不悅:“你確定?爲了他們……爲了這些人,你確定值得?”
吸血鬼冰冷的紅眸掠過所有人的臉。
“賭博,假賬,綁架,拐賣,火併,走私,賄選,這世界上還有勒諾家魯吉家沒有經手過的骯髒活計麼?角落裏的那些廢物就不說了,哪怕是那邊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姐、還有那位面色蒼白的貴夫人,在今天的這場遊戲之前,也從來不清白無辜。這些人昂貴的寶石、華麗的禮服、稀有的雪茄煙、外面停泊的高級機車都沾滿比在場諸位更弱小之人的鮮血。”
嗜血的怪物吐出正義凜然的詞句。
被點名的勒諾夫人和魯吉小姐臉色灰白,像是已經被放進了棺材。勒諾與魯吉家的其他人們也眼神閃閃爍爍,感到難以申辯似地低下頭去。
如果做出這番指控的是其他人類,他們定然能夠嗤之以鼻。權力就是力量--他們可以大笑着宣稱。但偏偏是吸血鬼戳穿他們財富與權勢的來源。
吸血鬼青春永駐,擁有可怖力量,經年累月積攢下人類難以想象的財富,人類的權錢和生命在非人的存在眼裏毫無價值。
“而且他們有那麼多厲害的朋友,使得受他們侵害的人無處伸冤。我殺了他們,說不定還會有人爲我暗暗叫好,感激我帶來你們人類法律無法貫徹的正義。”
勞倫佐還在繼續,將問題的矛頭調轉回來。
“伊芙琳,彙集在這裏的所有人,可都是你同族中的敗類、垃圾中的渣滓,你真的要爲了拯救他們落入足以致命的逆境?”
哪怕他說的全都是事實,不,正因爲這些事實從他口中吐出,才顯得分外荒誕。
伊芙琳清楚勞倫佐對於人類社會理想的“正義”毫不在意。這一套措辭只是他精巧的話術,誘導她以他想要的方式與他廝殺的詭辯。但是即便如此,這一刻,她還是無比希望自己的雙耳能夠和眼睛那樣簡單閉上。
黑髮紅眸的吸血鬼盯住她,像是找到了一個可以撬開的缺口,低而柔和的語聲動聽又飽含蠱惑:“進門時我就想說,你今天不太對勁,太緊繃,太用力了,甚至不允許自己笑一笑。你在扮演一個根本不是你的角色。”
伊芙琳身形微微僵住。
“你真的在乎這些人的死活嗎?”勞倫佐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有意斜睨人質們一眼,“我和你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哪怕知道是勞倫佐有心挑撥,他們也無可否認,這個獵人從登場開始,就沒有表露分毫對人質的關懷或是同情。她與其說是與邪惡戰鬥的城市守護者,更像個傭兵。
更何況,這個怪物表現得和她太熟稔了,居然遲遲不對她動手,反而耐心地勸說她以更爲“公平”的方式與他戰鬥。
勞倫佐幾近溫存地嘆息:“你明明不需要對我作態。爲什麼不誠實地遵從慾望?爲什麼不承認你渴望的東西與我相同?你之所來這裏,僅僅因爲--”
“閉嘴。”伊芙琳厲聲打斷。
勞倫佐做作地抽了口氣,十分受傷的樣子。
“這些人是否有罪、是否值得拯救,不論是你還是我,都沒有權利決定。”
她深呼吸,冰冷地吐出正確的詞句:“我是吸血鬼獵人,從像你這樣的怪物手裏保護市民是我的義務。”
勞倫佐似乎終於被惹惱了。他嗤笑着,以甜膩的暱稱喚她,眼神卻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冰冷:“聽聽你自己,我親愛的,你在念誰教你的臺詞?你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爲什麼他表現得像是瞭解她所思所想?他?一個不知道靠多少人的鮮血活過數個世紀的怪物?
“廢話我聽夠了。”伊芙琳朝天射擊。
人羣抱頭向門外狂奔。
伊芙琳站在原地不動,將雙槍插回腰間,手掌攤開,展示她已經再無武器。
扯下面罩,從胸前口袋扯下懷錶打開,讓機械指針走動的聲音爲她數拍,伊芙琳的嘴脣無聲開闔,目光直直迎上勞倫佐的。
--來。
幾乎同一時刻,勞倫佐也動了。
肉眼無法追上他的行動,只勉強捕捉到黑色的殘影。伊芙琳的肢體先於眼睛收到危險訊號,憑直覺向右一個側空翻。
黑影略過視野邊緣,面頰感覺到刀鋒般銳利的餘波。
19,18……
站直前第六感的警鈴大作。她縮身向前,一個前滾。
哐--!半秒前她立足的地面被擊穿。
16,絲毫不給她喘息的餘地,勞倫佐的下一擊已經跟上,擡腿踩下,要在她站起來之前將她釘進地面。
“既然你打定主意要當個無趣的獵人,那我只能現在就殺死你了。”
他的聲音裏不再有笑意。
冰冷的顫慄順伊芙琳的脊椎而下,那強烈得彷彿擁有實體的殺意證明勞倫佐是認真的。她縱身側撲,藏進酒席委地的桌布下。
勞倫佐手臂一揮掀翻實木長餐桌,沒撤走的銀餐具和水晶酒器像被狂風正面轟擊,齊齊飛出去,呯呯嗙嗙,砸在牆面上碎裂。
伊芙琳已經鑽到另一張桌子下,下一張,再下一張,她貓着腰朝着廳門對側的落地窗玻璃竄逃,將勞倫佐引向人羣奔逃的反方向。12,11,10,反正他沒說不可以和他玩躲貓貓。
勞倫佐緊隨在後,到處宛若狂風過境,不給她留一點容身的蔭庇。
還剩一半時間。但伊芙琳已經沒有障礙物可以躲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