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謹然
我不知道夜明是怎麼看出來的，畢竟她和葉希相處的時間那麼短。
是作家獨有的敏銳觀察力，還是她對葉希的愛？
幸好她也沒有逼着我回答，她那麼睿智，看得出我有口難言，或者我的怯弱。
“事情真的很奇怪啊。”她只是喃喃自語。
夜明知道了。
如果她要採取什麼行動，誰也沒辦法阻止。
那我要不要提前告訴林徹呢？
她會不會在乎。
不知道爲何，我突然很怕她那種冷漠的眼神，接着輕輕說一句，“哦，這樣啊。”
人必須要有在乎的東西纔算活着。
即使如我和媽媽在柯家這樣步步小心，被人看低，至少我們是在乎彼此的，當然，還有柯家能帶給我們的優渥的生活。
但林徹在乎的······
我不敢多想，和往常一樣往醫院走。在走廊時迎面碰到了李盈母女，不由得站住腳，李盈媽媽拽着李盈走得飛快，像是害怕被人看到一樣。
經過我時，她們也只是略點點頭，李盈臉上還明顯留着哭過的痕跡。
她們，是來道歉的吧。我想起來。
我有點慶幸自己錯過了，雖然我知道李盈是錯有應得，但那種場面，還是能免則免。
“我想出去透透氣。”林徹對前來檢查的醫生說，她的嗓子有些啞，神色恍然。
“可以。”醫生答應了，讓護士推來了輪椅。
我負責推着她出去，陽光很好，但有風，我找了塊薄毯子給她的腿搭上，小護士一直面帶微笑的看着我們，她肯定把我們當成戀愛中的小情侶了。
醫院的天台比較清淨，在等電梯時，林徹突然說，“我想喝點水。”
“好。”我轉身去找飲水機給她打水。
不知爲什麼，我有點慌，總覺得不該把她一個人留在那兒，好像會出什麼事一樣，拿紙杯的手止不住的抖，飲水機的熱水都澆到了我的手背上，我急忙甩開杯子，又重新接了杯溫水。
腳步匆匆的回去，電梯門口，輪椅還在，人也還在，我悄悄鬆了口氣。
但很快，我看到林徹嘴裏叼着煙，側着身，跟旁邊同樣穿着病服的大叔借火，那大叔肥膩的臉盯着林徹的身體，不懷好意的笑，另隻手悄悄摸到輪椅，往林徹的肩膀上靠去。
我當即想把這杯水潑過去，林徹卻先一步往他臉上噴了煙，面無表情的說，“多謝。”
電梯門剛好開了，我立馬走過去把輪椅往電梯裏推。輕撞了下那位大叔，畢竟穿着病服，不瞭解深淺。
“你回來的挺快。”林徹手裏夾着煙。
“醫院不讓抽菸的。”我把水遞給她。
“所以去天台。”她接過去，仰頭一口氣喝完了。
我想了想，還是把夜明的事情說了出來，“我估計她現在只是懷疑，還不能肯定。”
“是嗎？”林徹說，“也挺好的，反正也快結束了。”
聽到這話，我心裏咯噔一下，“什麼意思？”我走到她前面，盯着她問，“你要走嗎？”
“嗯，本來還要給周瑾如幫忙的，但現在夜明知道了，也沒辦法假裝了。”林徹向後靠着，輕笑着，“周女士一定要氣死了。”
“你，你，”我的舌頭跟打結了一樣，“你真的要走？”
“不然呢，”她看着我，“你覺得我還要找誰？沒人可找了吧。”
我希望如此，希望葉希沒有再受過其他的折磨，校園霸凌和家庭冷漠已經夠殘酷了，我不希望林徹還有報復的對象。
但是知道她要離開，我心裏還是不爭氣的發慌。我總覺得這次分開，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真奇怪，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對那位背叛我的初戀女友也沒有（我已經不再恨她了）。
“那你，”我的聲音發澀，“離開這兒之後，有什麼打算嗎？”
她正抽着煙，接着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好像不理解這個問題一樣。接着她發現了我手臂上被開水燙紅的一塊，嘴脣抿了抿，又轉過頭去，深吸了一口煙。
我像個笨拙的演員，努力說着拗口的臺詞，“也許，也許你不介意······你以後要去哪兒，往什麼方向，城市，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找到落腳處，你可以，可以告訴我一聲······”
天啊，“保持聯繫”四個字就可以說明白的事兒，我爲什麼要奇奇怪怪扯這麼一大堆？
“爲什麼要告訴你？”她問我，“柯瑾然，你覺得我會很樂意回憶起這裏的事嗎？我姐姐在這裏過得根本不開心，包括和你在一起。”
“我很抱歉。”我急忙說，“我和葉希，我對她······”
“你不用和我說這個，你們有你們的相處模式，你也不需要對她的人生負責。”她繼續吸着煙。
這是一句很好的話，可惜絲毫沒有安慰到我。
葉希的離開，依舊如一朵烏雲罩在我的心裏，我不曉得何時會散開。
我們沉默的坐了一會，感受着陽光和微風，我覺得心裏稍稍安定了些，這個世界總會不經意露出它的可愛之處，讓你覺得生活也沒那麼糟糕。
“和那天的天氣好像。”
林徹低喃着，但我沒有聽清。
菸頭快燒到了她的手指，我急忙接過來，等它完全熄滅後，再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我正要說要不要回去的時候，她卻轉頭問我，“你可以和我說說姐姐的事嗎？”
我有點怔住。
“她是最好的，但我從沒有和別人談起過她，就算她離開了，我好像也只剩下你一個可以談。”林徹的喉嚨滾動了一下，臉上的神色漠然又哀傷，我從未見過。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她並沒有那麼可怕，也不是什麼瘋子，不過是和我相同年紀的女孩，一個失去唯一親人的女孩，失去姐姐的妹妹。
“她走後不久，我聯繫了她的養母周靜如，結果周女士唯一在乎的，就是姐姐名下的財產，從那兒開始就可以窺見她在葉家的生活了。”林徹深呼了口氣，“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麼意思，該你說纔是。”
這時候，我只希望手裏有一瓶藥，可以暫時失聲，這樣我就不用回答她的問題。
談葉希嗎？
我根本想不到我們之間有什麼好的記憶可談。
林徹看出了我的困境，她緩緩的說，“我記得你說，你並不愛她，你們之間是彼此需要，你還擬了一份協議。”
“那很蠢！”我急忙道，“那個東西已經不在了，我只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
“我姐姐喜歡你嗎？”
我輕輕搖頭，“她從未說過，而且我也沒有這種感覺。”
“那她籤那個東西的時候，表情是怎麼樣的？”
我怔了怔，“算是，很平和。”
【其實不需要這個，以後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干預你的感情生活。】
她一定也認爲那協議很可笑吧。
“我覺得也是，”她扯了扯嘴角，“如果姐姐真的喜歡你，她纔不會籤那種東西。”
“是嗎。”我倒從未想過這個。
“不過，我姐姐沒有喜歡過誰嗎？”她說，“我問過蘇宣，她說沒有。”
蘇宣的名字讓我覺得不快，就算我再不瞭解葉希，但怎麼看，蘇宣也不可能是她的朋友。
“愛情是·····謊言，控制，令人厭惡。”林徹輕聲念道。
“這是，什麼？”我有點愣住。
“姐姐包裏有一張紙條，上面是這麼寫的。”林徹說，“我不太懂，一開始，我以爲那代表某個男人。”
我想起了林徹之前對我的敵意，不禁直冒冷汗：“你以爲是我？你覺得是我害死了你姐姐？”
“既然你們之間沒有愛情，那就結了。或者那愛情，指的是她在葉家和校園的遭遇，並沒有特指誰。”
“你說清楚林徹！”我朝她嚷道，“如果真的是我，你會對我做什麼？”
她看着我，宛然一笑：“你現在不是好好站在這裏嗎？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會······”我的喉嚨滾動了一下，“會讓我給你姐姐償命嗎？”
她沉默了好久，最終還是嘆氣道，“我不知道。但如果你真的做了那樣的壞事，就不會這麼問。”
林徹把輪椅向後搖着，往出口駛去，“回去吧，太陽沒了。”
我走過去，擋在她前面：“我不是完全無辜的。”我的胸口震動着，“我當時其實，我感覺得到葉希變化很大，感覺得到她有痛苦，但我選擇袖手旁觀，我什麼都沒過問，所以，我欠她一句道歉，不，是很多，很多的歉意。”
“你和我說這個幹什麼？”她在陰影處擡頭看着我。
她眼底的冷漠刺痛了我，但我提醒自己，這是我應得的。
“我想補償，或者可以爲你做點什麼。”我說。
“我不需要。”
“林徹，每個人都會需要來自朋友的幫助。”
“朋友？”她彷彿對這兩個字同樣很陌生。
我覺得自己有些操之過急，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永遠這麼蠢，在她面前永遠把控不好節奏，“我們現在還不是朋友，對吧。”
林徹微微笑了笑，算是默認。
“真的該回去了。”她提醒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