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裏,躺在炕上的人眉頭緊皺,彷彿睡的並不踏實。

    ……

    “大夫,您看能不能別給我閨女用藥了?”親爸蘇文山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似乎悲傷的不能自已,“每次用完藥,她就難受的厲害,我實在不想看她遭罪了。”

    “就是啊,醫生。”後媽杜曉紅也道,“她太難受了。”說着還心疼的哽咽起來,“我們倒是希望她早點解脫。”

    “我看你不是想讓她早點解脫,是不想浪費這一天十幾萬吧?”嘹亮而充滿諷刺的聲音是她二嬸廖紅梅。

    她聲音極大,似乎有意吵醒病房裏的人,“你倆可別在這兒假惺惺了,誰不知道你們巴不得軟軟早死好繼承她的遺產呢!”

    ”怎麼,人還沒走呢,就惦記上人家的錢了?”二嬸兒廖紅梅語氣憤憤不平,“這是人蘇軟掙的家業,就是花光了也輪不到你們在這兒心疼!”

    “廖紅梅,少在這兒挑撥離間,那是你自己的想法吧,”剛還慈和的後媽杜曉紅陡然間銳利起來,冷笑道,“軟軟還好着呢,就算她真要分遺產,也跟你們一毛錢關係沒有!”

    廖紅梅冷笑,“跟我沒關係?我可是養了她二十年,當年要不是我家青青替她擋了災嫁去鹿家,蘇軟能有霍家太太的好日子?早就被你們倆黑心的老東西賣了!”

    “你們一天到晚守在這兒,就是想攔着所有人,你們以爲控制了蘇軟,你們就能獨吞她的遺產?”

    “別不要臉了!”

    杜曉紅氣得大罵,“你可真會顛倒黑白,蘇青青替軟軟擋災?明明是她看上鹿家有錢又是城裏的,搶了軟軟的姻緣,欺負軟軟最狠的就是你們二房!還想着沾軟軟的光,我告訴你們,門兒都沒有!”

    廖紅梅不甘示弱,“哈哈,可真是天大的笑話,到底是誰顛倒黑白,你出去問問,咱滿開雲縣誰不知道你杜曉紅幹過的黑心事!”

    “沒管過一天就罷了,當年軟軟成績多好,高考的時候吃了你做的飯就上吐下瀉,要不是我們軟軟要強,一輩子都要被你這個老妖婆毀了!”

    “你血口噴人!”

    “你臭不要臉!”

    ……

    蘇軟饒有興趣的聽着門外狗咬狗,倒也想起了不少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

    忽然,一個充滿了疲憊卻堅定的猶如護犢母獅的聲音響起,“你們都給我滾!!我在一天,你們就別想斷她的藥!”

    然後眼前一變,一位滿頭銀髮,神情大慟的老人朝着她撲過來,“軟軟,你不能丟下媽媽啊……”

    “媽——”

    蘇軟猛地驚醒,發現身下是堅硬的土炕,入目是青磚灰泥的拱形窯頂,她慢慢坐起來。

    炕對面放着一臺九成新的縫紉機,後牆靠着一溜棗紅色的組合櫃,土味十足,卻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最流行的傢俱。

    拿起手邊的鏡子,裏面的姑娘有着光滑緊緻的皮膚,烏黑濃密的長髮,一雙桃花眼還明亮清澈。

    蘇軟第三次確認,在病牀上閉上眼睛之後,她重新回到了二十歲。

    “軟軟、青青,都起了!”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從窗外傳來,“太陽都要曬屁股了,一個一個要嫁人的人了,懶成這樣,以後到了婆家小心被收拾!”

    蘇軟撩開窗簾,蘇老太太正在對着玻璃梳頭,紅色的塑料梳子從稀疏的發間穿過,她習慣性的把上頭的掉髮捋下來扔掉,然後看着院子中間短髮的中年女人罵道,

    “廖紅梅,你是掃院子呢還是修仙呢!動作麻利點兒,霍家十點多就要來了,今天有的忙呢。”

    對了,上輩子就是在今天,她和霍向陽相親成功,不久之後就嫁去了霍家。

    上輩子確實是成了的,並且還成爲了老太太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

    畢竟誰能想到當初負債累累的霍向陽會成爲東林省的首富呢?

    最關鍵的是,男人有錢就變壞這一點,在霍向陽身上完全沒有體現,他對蘇軟幾十年如一日深情,即便蘇軟一輩子沒孩子,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另娶。

    婆婆也出了名的通情達理,把她當親閨女一樣疼。

    所有人都說她上輩子積了大德,纔有了這樣的福氣……

    有福氣……

    每次聽到這句話,蘇軟都覺得好笑,他們又哪裏知道,所謂的深情不移和通情達理不過是哄着她給霍家公司當牛做馬而已。

    霍向陽是溫柔體貼,不過他的溫柔體貼不是對她一個人的,哪怕是阿貓阿狗,只要可憐兮兮的出現在他面前,他都是溫柔的。

    若是換成被命運摧殘,處境可憐的女人,那更是要小心呵護。

    反倒是她這個妻子,因爲“你最堅強”、“你最厲害”、“她們跟你不一樣”而逐漸失去了享受溫柔體貼的資格。

    等她躺在病牀上呼吸都困難的時候,她那位通情達理的婆婆牽着兩個孩子來到她牀前,一臉悲傷和羞愧:

    “軟軟啊,你也別怪媽,我們霍家不能絕後啊,咱們霍家這麼大的家業也是你一拳一腳拼出來的,總要有人繼承對不對?”

    “放心,這兩個孩子就是你的兒子,你走後,我讓他們給你摔盆燒紙。”

    霍向陽也依然是那副深情又愧疚的模樣,“對不起,軟軟,都是她們設計我的,我媽年紀大了想要個孫子,再說孩子也是無辜的……”

    “我最愛的人始終都是你,即便你不在了,也絕不會有人動搖你霍太太的位置。”

    如果她能說話,肯定是要罵一句:去你嗎的,當老孃稀罕。

    可惜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不過好在還有律師。

    蘇軟回想了一下律師唸完她的遺囑,一屋子的人驚慌崩潰,霍母甚至直接厥過去的樣子,心情暢快了不少。

    他們大抵忘了,霍家的財富是她,是她自己一個人一步一步的拼下來的,公司只不過冠着一個霍姓而已……

    既然已經裝了一輩子,那就要有始有終不是?她死後他們也應該撕心裂肺的哭一場纔對嘛。

    想來是他們哭的太狠了,沒把她送進黃泉,反而送回了原點。

    “媽,霍家今天來跟軟軟相看,她爸不回來啊!”

    廖紅梅的話讓蘇軟回過神來,既然有機會回到原點,誰還會走老路啊。

    蘇老太太道,“這兩天上頭領導來開雲縣視察,軟軟她爸忙着呢,這點小事用不着他。”

    廖紅梅嘟囔了一句,“親閨女一輩子的事情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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