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墮花洲 >第8章 第八章硬骨
    羲澤不愧爲仙力大戶,豪爽一揮手,即抹去了在場系州百姓的記憶。衆人各自不明所以地大眼瞪小眼一會兒,便紛紛散去了。

    吳澗在旁靜靜看着,自覺若要尋仇,自己怕毫無勝算。

    幸而到了現在,他已全然沒了當初在無間獄時,誓要嚴懲奸人的心思。或許沾過人氣的陰間鬼魂,大都會嚮往人間和太陽吧。

    “有問題就快問,她還在那邊等着。”羲澤將他領到一個四下無人的窄巷深處,率先開口。

    “有人跟我說,你私自調換了你我二人的命數,是真是假?”吳澗開門見山。

    “半真半假。”羲澤沉吟片刻,擇了個最合適的說法。

    “何意?”吳澗不解。

    “此事說來話長……”因記掛着霽月,羲澤長話短說,精簡一番講給他聽。

    吳澗默默聽着,一開始還略微驚訝,後來卻發覺依他所言,一切疑點似都能解釋得通。

    “我們……”他無奈苦笑:“竟被一羣宵小之徒足足戲耍了千年。”

    “害,看開些,”羲澤倒一臉無所謂:“人家在事實真相上頭設了禁制,我們也沒法子不是?”

    說完,他長舒一口氣:“今日總算將這禁制衝開了,這麼些年,真真冤死老子好多回。”

    “現在……需要我怎麼做?”將一切弄明白後,吳澗問道。

    “我修習過合魂術法,你只管待着別動就行……”

    不多時,巷口一個身影走出,窄巷中只剩下吳澗一件幽黑似墨的衣裳。

    ……

    羲澤出來後,第一時間去原地尋霽月,可待他趕到時爲時已晚。

    她不見了。

    幸而他方纔爲霽月留了兩成仙力護體,眼下可作指引之用。

    他循着那兩成仙力一路追到西南那片怪林外緣,在那裏再度遇上了白衣怪人,他依舊身形挺直、神色板滯,在滿地黑衣冥靈屍首的映襯下,白衣蒼涼勝雪,愈顯薄情。

    與先前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面上有幾處皸裂,似枯敗的樹皮,卻滲不出半絲血跡,形容可怖,詭異至極。

    “恭喜承戰神君魂、魄合一,”打量他半晌後,白衣人機械的男聲率先響起:“我也總算能跟神君正式道聲問候了,方纔未及過問,過往千年,神君過得如何?”

    “我一向好得很,”羲澤輕輕一笑,將不堪舊事悉數揭過,望向白衣人非同尋常的傷處,眸含譏諷:“不過閣下似乎有恙。”

    “哦,你說這個,”白衣人僵硬地碰了下面上裂痕:“皮囊這東西,用的時日一久,便不甚中用,稍動靈力便爆開了,讓神君見笑。”

    “我沒空笑你,”探得霽月已在林中心停下,羲澤無意再同他扯皮:“好狗不擋道,想幹什麼不妨直言。”

    “神君誤會,本座來此僅爲清理幾個不中用的屬下,”白衣人環視一週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不過我確有一事好奇,我這麼多屬下再加兩層結界都沒能攔住霽月公主,神君是在她身上放了多少仙力?”

    “不多,勉強夠打十個你。”羲澤冷笑一聲。

    白衣人睨着他淺淺上挑的右側脣角,良久,回贈了一個頗爲標準的溫潤微笑:“公主這笑,神君學得倒是到位。”

    “不及閣下將蒼蠅行徑習得到位,”羲澤脣畔弧度加深:“逮着機會就來噁心人。”

    白衣人不知是不惱,還是壓根兒不會惱,無論聽見什麼,皆報以同樣一笑:“公主進林約莫已有半柱香光景,神君眼下想必心焦至極,逮誰都要咬上一口。”

    “閣下特意等在這兒找罵,我總不能讓你敗興而歸。”羲澤邊嘴上敷衍,手中邊暗暗蓄起仙力來。

    “神君歇歇吧,你又不是不知,我這麼一個無形之魂,尋常法子是傷不得的。”白衣人方寸絲毫不亂:“本座只是想給神君提個醒,自己有軟肋卻絲毫不知藏拙,便莫怪誰都要朝她戳上一戳。”

    “軟肋?看來閣下的記性跟皮囊一樣易朽,竟忘了昔日風隨刀跟一點硃砂的威名。”羲澤眸色微黯,一字一頓:“她從不是什麼軟肋,自始至終,她都是我最硬的一根骨頭,誰有膽子折?誰又折得動?”

    “本座倒有心討教,只可惜今日抱恙,便不多叨擾了,告辭。”白衣人激不怒他,自覺無趣,轉身欲走。

    “你我也算見了幾十次,閣下還要像只老鼠一樣連名諱都藏着麼?”

    白衣人邊走邊道:“本座乃冥主雅御,再會。”

    冥主?冥界幾時換了他當家作主?

    然此刻顯然不是思量這個的時候,一切疑問都比不上找霽月來得更要緊些。

    未多耽擱,羲澤即向林中心走去,沒幾步整個視野便被濃霧覆蓋住,緊接着一股幽香縈上鼻端。

    察覺不對,他當即封住五識,在黑暗中潛下心來,試圖探出霽月進林時的路徑,卻發現她的殘息早已隨濃霧彌散至各個角落,根本不足以指引他向前。他在陣中跌跌撞撞摸索許久,卻每每兜兜轉轉又繞回原點。

    嘗試幾次皆未果後,他自知此法怕行不通,乾脆重啓五識悉心探查起周遭環境來。

    層層白霧掩映下,林中景緻模糊得僅剩一個個輪廓,各輪廓又極度相似,饒是羲澤素來目光如炬也辨不清其中細微差異。

    最終,他將目光放到濃霧本身,所謂萬物皆有源,先對這霧氣追根溯源一番,或有利於思考應對之法。

    於是,他一路朝霧氣最重處走,在滿目一派茫茫之處,白霧竟忽地散了。

    “物極必反麼?”他自語一句,繼續前行。

    接着浮現眼前的是片花海,放眼遠眺,無邊無際,與天相接。

    每兩株花間都修了容一人過的甬路,連在一起形成一個偌大的迷宮。

    羲澤見狀不由調侃:“迷霧重重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關。這關卡有點長進,起碼漂亮了不少。”

    於打架鬥毆一道,他雖可謂天賦異稟,然術業有專攻,他對花木綠植瞭解甚少,絲毫不知從何處落腳,索性全憑喜好走瞧着順眼的地方。

    不料他纔剛踏上兩株淡藍色小花之間的過道,眼前即一陣天旋地轉,頃刻間便又被送回了霧陣外頭。

    羲澤:“……”

    他花上三息時間迅速收拾了下心情,繼而輕車熟路地穿過霧陣,重新停在花陣前犯起了難。

    栽過一次跟頭,此番他不太敢再貿然行動,乖乖分析起花海的佈置來。

    陣中諸花雖顏色各異、式樣繁多,細看卻可窺見一些端倪:一米見方之內必有兩株相鄰的黃色仙客來與白色雪花蓮。他嘗試踏上二者之間的甬路,卻再一次被傳回原點。

    有了方纔失敗的經驗,羲澤不再氣餒,直接第三次踏進陣中。

    其實初見花海的一瞬,他便聯想起了當年仙界那片延綿數十里的天涯何處,暗暗猜測此地或許同持芳使葉放有關,如此他不禁又想到傳說中天涯何處曾被折斷過的那朵白色雪花蓮。

    想到這兒,他心念一動,從仙客來背離雪花蓮的一側落腳,法陣果然不再有異動。他一路尋覓着相似的落腳點前行,不多時萬花盡消失不見,取而代之橫亙眼前的是一處斷崖天塹。

    這大抵便是傳聞裏唯一深入林中腹地那醉漢口中的天塹了。

    “委實難以想象,一個醉酒之人,如何能闖過前兩道陣法?喝得莫不是神仙酒!”羲澤邊暗暗腹誹,邊打量起這第三道關卡來。

    只見嶙峋斷崖之上懸着一架吊橋,一路延伸至無窮盡的遠方。

    向前眺,難視對岸;向下望,不見崖底。

    羲澤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有數。而後這廝隨手撥了撥隨風凌亂的鬢髮,挑起半邊眉,端的是胸有成竹:“這障眼術……假得過分了!”

    說完,他想都沒想,便徑直躍了下去,然後……

    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承戰神君在霧陣外思考起了人生:莫不是真得乖乖從橋上走?

    於是下一次,羲澤老老實實上了橋,在心情複雜地走了一個多時辰後,心灰意冷地從橋上跳下,再度退回原點。

    第三次重新抵至斷崖前,他將整道關卡上下前後皆打量了一通,可謂仔細至極,確認並無遺漏任何玄妙之處,便萌生了揮刀斷橋的餿主意。

    “不破不立,破而後立,得罪了!”

    未曾想話音未落,他整個身子就又到了霧陣外頭。

    羲澤:“……”

    這下他總算明白了,第三關是受林中人操控的,能過與否約莫全憑人家心意,自己剛來時出言無狀,嫌棄人家障眼術假,怕是自那時便已把這林子主人給得罪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第四次,羲澤竭力調整出一個痛悔萬分的表情,邁着故作沉重的步伐再次來到斷崖前,頗爲賣力地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在下羲澤,有目無睹,有眼無珠,出言無狀,先前無心冒犯,現已深感慚愧,痛悔萬分。還望閣下能寬宏大量,不計前嫌,允在下進林尋一至關重要之人,感激不盡……”

    此話一出,眼前場景終於有了變換,舉目四顧,只見青藤綠樹,小橋流水,美得像是幅山水畫。

    一位身着墨綠底棕紋錦袍的白髮公子正在畫中負手而立,涼涼開口:“神君倒是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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