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君侯！”
……
文侯擺茶，伸手一拂，笑道：“林昭，把東西放下，落座吧，我請你喝一口我們白帝城清冽的香茶如何？”
林昭頷首，放下竹箱，坦然坐在了文侯對面，絲毫沒有怯場。
一壺茶水，香氣繚繞。
文侯看了少年一眼，問：“一路所來，見者如何？”
林昭道：“文侯需要我如實以告？”
“嗯，如實相告便是。”
“好。”
少年深吸了一口氣，道：“一路所過，餓殍遍野、亂民四起，特別是雲州一帶，百姓凍死、餓死的實在是太多了。”
“是啊……”
文侯皺了皺眉：“你認爲長此下去會如何？”
“會……”
林昭本來想說大商會亡國，但仔細一想不太合適，於是說：“會很不好……”
文侯不禁失笑，他自然能洞悉林昭的謹慎，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三年寒冬，此乃天道所致，是天災，而北方四族蠢蠢欲動，妖族、魔族上千萬兵力隨時都可能南下，此時人族面臨滅頂之災，能如何？一整個棋盤都快要變成死棋了，我們這些位高權重之人除了盡本分、聽天命之外，又能怎樣？百姓苦，大商亦苦，說到底，家和國，都苦，無法避免的事情。”
林昭對此深以爲然，道：“文侯說得對。”
“到過洗劍江了？”
文侯看了一眼少年，笑道：“也到過扶蘇長城了？以你的境界，想必也見過那些戍守千里之地的夏族英魂了，更見過扶蘇長城上的那羣夏族不降者，那羣硬骨頭了。”
“嗯。”
林昭頷首。
文侯笑笑，道：“會不會覺得……大商的天下，來得有些卑鄙？”
林昭皺了皺眉。
“如實相告。”
文侯道：“在我這裏，你不會因言獲罪，你是楚懷昔親自手書派來的人，又是儒道大賢秦歲寒所倚重的後輩，我文爍陽就算想動你也是不敢的。”
林昭道：“如果如我瞭解的那樣，大商奪得這座天下，確實不太光彩，取代了夏族，也有勝之不武的嫌疑。”
“哈哈哈哈哈~~~~”
文爍陽不禁大笑，道：“這番話，大商王朝有哪個文人士子、哪個儒林狂生敢說？人人都怕，唯有在遙遠的雪域天池，我們才能聽到這番實話。”
林昭皺了皺眉，覺得自己說得有些過了。
“其實。”
文侯露出一抹笑意，道：“你心裏所想的，應該是那句‘竊鉤者賊，竊國者侯’吧？事實上就是如此，也沒什麼好說的，但是你林昭如果早三年遊歷天下，看看這座大商王朝的天下或許就不會這麼想了，三年前，大商王朝國富民豐，鐵騎縱橫萬里，國力達到了空前的鼎盛，這些都是當初的夏族所做不到的，你覺得是陰謀家奪得了這天下，可偏偏陰謀家能讓這座天下變得更好，不是嗎？”
“現在呢？”
林昭看向這位文侯，道：“如果北方四族南下，大商會硬着骨頭決死一戰嗎？亦或者，大商會再來一個嶺南之盟，向妖族割地求和？”
“此時非彼時。”
文侯眯着眼，笑道：“四族南下，我大商必定血戰到底，捍衛人族山河。”
林昭皺了皺眉，道：“如果真是這樣，天下幸甚，人族幸甚。”
“嗯。”
文侯看了一眼這眼神清澈的少年，笑道：“我文爍陽給你林昭一個承諾，妖族南下之時，就是我大商以舉國之力北上之時，若是你林昭和雪域天池有需要，我文爍陽必定鼎力相助！”
“謝了！”
林昭深深的看了一眼文侯，這位文侯正是當年與妖族簽訂嶺南之盟的人，這個盟約可謂是人族百年之恥，所以文爍陽都督北境，朝堂上人稱“文侯”、“文都督”，但在白帝城的大街小巷，卻人人戲稱之爲“文嘟嘟”，一事無成、人族之恥。
可如今，林昭覺得這位“文嘟嘟”或許可以信一次。
……
之後，林昭交接了堪輿圖，揹着竹箱上路，而文侯則看了一眼少年竹箱裏的東西，除了堪輿圖之外，還有兩根臘肉，一些凍成冰塊的山雉肉以及一些瓶瓶罐罐的雜物，都是少年視若珍寶的家當，一時間，文侯眼中滿是柔和笑容，對一名侍衛說道：“帶林昭去一趟我們的廚房，任何食材，任何用具，任其自取。”
“是，君侯！”
林昭微微一怔，急忙抱拳：“多謝了文侯，我也正想補充一下回去路上的食物。”
“嗯。”
文侯輕笑：“府中有小鹿肉、銀凰肉，都是府中修士打來的，你都可以帶上一點，用一點佐料就可以煮一鍋十分不錯的肉湯了，還有府中的精糧白餅，入口芬芳，你也可以帶一點，此外，校尉，林昭取完東西之後帶他去一趟馬場，給他挑選一匹千里馬。”
林昭再次拜謝，隨即離去。
……
“君侯。”
文侯身後，出現了一名紫袍老者，眯着眼睛看向林昭的背影，笑道：“跟這樣一個愣頭小子，有聊這麼多、甚至表明心跡的必要嗎？”
“要說的。”
文侯淡淡一笑：“前一段時間，楚懷昔率部伏擊重創大妖玉卮的前部軍團，斬殺八千妖族精銳自身卻損失極少，這壯舉我們大商王朝從未有過，你知道是誰獻策楚懷昔發動這場伏擊的嗎？”
“莫非，就是這小子？”
“正是！”
文侯拂袖掃了掃茶壺上的霧氣，笑道：“我們在雪域天池的諜子傳回消息，林昭如今已經是山巔別苑的主人了，是杦梔、洛泱、木笡這些大陳王朝年輕天才的首領，這次又單獨派遣林昭走一趟天下，送這份可有可無的堪輿圖，意圖爲何？這楚懷昔向來精打細算，事實上是已經將林昭當成未來的天池軍統帥來培養了，而天池軍節鉗制北方佔據，或許……我們以後真的要靠這林昭抵擋北方四族南下了。”
紫袍老者微微一笑：“我還以爲……文侯是真的欣賞這小子，要跟他交心呢！”
“欣賞又如何。”
文侯笑道：“若是林昭知道我文爍陽之志，與我志同道合，難道這不是我文爍陽的生平幸事？”
……
午後。
林昭掃蕩了一趟丞相府的廚房，有好喫的當然要帶走，現在冰天雪地，食物也不怕放壞了，帶回山巔別苑給小石頭、小酒兒嚐嚐也好啊，而且這丞相府的珍饈美味，說不定連杦梔、洛泱、木笡這些傢伙都沒有喫過，都可以嚐嚐的。
當竹箱逐漸沉重，已經開始吱吱呀呀響的時候，林昭看着丞相府的侍女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馬上跟着校尉去馬場裏選了一匹千里馬，旋即趁着下午陽光正好，直接策馬離開了白帝城。
深夜，抵達雲州邊界，就在邊界的一家驛館裏休息了一夜。
次日一早再次策馬疾行，兩天後抵達山海關，又在山海關裏住了之後，清晨時出發，千里馬的腳程飛快，到了傍晚，日頭還沒下山的時候就已經抵達了扶蘇長城。
一襲青色斗篷，蓋住臉面，竹箱則掛在戰馬的旁側，林昭身背長劍，貓着腰直接從城內穿行而過，打算人不知鬼不覺的離開扶蘇長城，以免捱打。
結果，夕陽下，當林昭穿過城關，進入扶蘇長城北方時，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空中的一柄飛劍之上，白裙飄飄，就這麼遠遠的看着林昭。
林婉華，扶蘇長城第一美女。
“林昭！”
林婉華嘹亮的喚了一聲。
林昭立刻打馬疾行，要快點走，千萬不能被林婉華纏上，上次打壞人家的本命飛劍飛華就有些心虛，這次更加不能見面了。
“林昭！”
林婉華在空中咬着銀牙，一張漂亮臉蛋透着憤怒，還有一些淡淡的不忿，這憑什麼？整個扶蘇長城的那些年輕俊彥，哪個看到自己不是一通獻殷情，哪個見到自己不是兩眼放光，怎麼我林婉華到了你林昭這裏就變成了凶神惡煞，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林昭！”
她再次清亮的喊了一聲，道：“你等着，有生之年，我一定會去雪域天池找你！”
少年一聽這話更加心虛了，急忙快速打馬，一溜煙的消失在扶蘇長城外的地平線上，那裏，只在雪地上留下了筆直一線的馬蹄印。
林婉華秀眉輕蹙，甚至有些委屈，他爲什麼躲着自己？自己又不會真的一劍砍死他。
……
“婉華。”
身後，一個身穿紅衣的公子哥皺眉道：“何必跟林昭這種卑鄙小人一般計較呢？算了，就當是他沒來過好了，不如……今天晚上我在明月樓擺上一桌，消消氣？”
“滾！”
林婉華瞪了對方一眼，我認識你嗎，你誰啊？
公子哥悻悻然，急忙滑下城頭，以免丟人，我堂堂周家的嫡長子，今天趁着林婉華失魂落魄的這一會表白一下卻碰了一鼻子灰，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以後還在不在扶蘇長城混了？
他一路飛奔，心頭忐忑，是不是剛纔自己的措辭有什麼不妥之處，回頭要找葉凜那個傢伙好好的研究一下，讓他幫自己參謀一二。
畢竟，若是拿下林婉華，絕對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