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寫在青春未老時 >066 成長的西海固
    西海固:西吉,海原,固原等七縣總稱,寧夏南部,六盤山以北。一個讓人感覺乾澀、熾烈、堅硬的名字。它曾經是落後、荒涼、貧窮的代名詞,多少年間被稱爲苦甲天下之地。說起西海固,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滿山的羊羣和唱着山歌的放養娃,接着便是坐落在山腳下一戶接一戶的窯洞。

    西海固,它不缺歷史,絲綢之路從身上穿過,各國商旅曾在這裏交流與貿易,更遑論從戰國開始,各朝各代的鐵騎曾在這裏留下無數的廝殺聲。它不缺信仰,焦黃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座明淨的清真寺,數萬的回族鄉親在這裏堅守着他們貧窮的信念,堅守着對伊斯蘭獻身的精神。它不缺勤勞,那高高的山峁上種植着一道道黃綠相間的莊稼,把腰彎成弓形的人們正在辛勤的耕耘。它不缺厚土,拿一把鐵鍬輕輕鬆鬆便能挖下十幾米的土層,滿山的窯洞是最好的明證。它唯一缺少的只是水,寬闊的河牀上沒有水,深闃的老井裏沒有水,屋裏的瓦缸中沒有水。

    水是生命之源,而西海固恰恰缺水,所以西海固缺少了生命。那些成長的西海固的人們,他們有鐵一樣堅硬的心,有嫩芽一樣堅強的意志。柔弱的生命是無法在西海固生存的,在西海固,你要學會從石頭裏擠出水,從死神的魔掌中翻過身,堅強的活着。

    西海固,被全世界稱之爲最不適合人類生存的地方,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語言來形容那片生我養我的土地。關於西海固的文字太多了,當我還是一個高中生的時候曾讀過張承志的《心靈史》,那本書震撼了我好長時間,那本書曾掏空了我的心靈,讓我虔誠的只剩下信仰,讓我有一種回到過去爲聖戰而亡的衝動。

    關於西海固的傳奇我想引用《我心中永不遺忘的土地—西海固》中的一段話作爲闡述,沒有細查作者是誰。對於一個西海固漢子而言,我們擁有着相同的信仰,這就足夠了。文中的句子讓我內心發顫,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故里,我對她的瞭解還是太少。這篇文章道出了太多人的辛酸。

    “把歷史再退後一些,19世紀末,我們就看見這裏走來一些人,他們神情疲憊且高傲不羈,他們攜婦將雛,一路風塵,最終把腳步停在西海固,他們後面曾是左宗棠的追兵。他們燃起了最初的強硬煙火,煮熟了第一鍋洋芋,還沒顧上洗臉,用雙手抹了一下鬢角,當作淨身,做了來到這裏的第一次禮拜。7K妏斆

    當胡格諾教徒在迫害中被趕出法國,當班遜和東伯列在押往刑場的路上,一路祈禱着,大聲唱着讚美詩,以大無畏的勇氣爲信仰獻身的精神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他們或許根本沒有想到,後來在中國的西北角,一羣帶着對伊斯蘭的無限崇敬的男女也跟他們的處境幾乎一樣,他們帶着的只有憤怒而孱弱的軀體,帶着一貧如洗,還有一顆勇敢的心,來到了西海固。他們將在這裏傳播知識,宏大教義,他們相信這同時就是堅守伊斯蘭的一片樂土。

    西海固在那一刻復活了,因爲他們的到來。這裏無比荒蕪,同時也無比強大。我們相信這裏也曾經是海洋,但這裏缺水。當黃土與人的臉色分辨不清的時候,所有的命運都將是一場夢,躺在這裏的與行走在這裏的沒什麼兩樣,唯獨活着的,依然倔強,依然每天把臉朝向西方,雷打不動地做着五番功課。腳下的黃土,躺下是墳墓,站着是生活。這一切,他們習慣了,我也習慣了。

    他們就是我的先輩,成千上萬的回民,他們與這裏的漢族兄弟友好相處,他們種植農作物,做販賣牛羊的生意,用性命和苦難闡釋唯一的信仰—伊斯蘭,他們苦難而堅定,沉潛而卓越。

    而我作爲在這裏誕生併成長的一個孩子,用手中的筆來描述這裏,這只是我提取的西海固世界裏的滄海一粟。如今,我的長輩們戴着白帽子,他們每天像車輪一樣轉着,恪守本分,一塵不染。他們只信奉一本書,那就是《古蘭經》,但他們不叫書,書是能四處放的,《古蘭經》只能放在最乾淨的地方,就連拿《古蘭經》的手,也得隨時保持乾淨。在小時候的意識裏,它比我們的頭顱還要重要和尊貴。”

    再一次讀這些言語,我的內心不再是發顫,而是根深蒂固的疼痛。我有多少年都沒有再一次手捧《古蘭經》了,我有多久都沒有再回自己的故鄉了。在繁華的世界裏我忘記了時間,忘記了信仰,忘記了故鄉,忘記了我會慢慢老去,慢慢不再年輕。我們神情依舊疲憊,但卻不再高傲不羈了。

    拜中國攝影界所賜,今天的西海固正在變成西藏,變成福建霞浦,變成元陽梯田,甚至變成岜沙,成爲新一輪的影像開採地。攝影家們擅長的影像遊擊,可以說是辣手摧花,遇見一個地方,改造一個地方,沉淪一個地方。直到人們都熟悉,人們都去過,人們都表達,人們都開發,最後人們都忘記爲止。

    西海固,全世界最窮的地方之一。它不再是寧夏南部固原市屬的幾個縣,它成了苦難美學的集大成者。它由源源不斷的支教大軍、慈善愛好者、心存浪漫主義而決意苦旅的揹包客的傳播,開始廣爲人知。在那些攝影師鏡頭下的西海固民衆,那些和我出生在同一個地方的鄉親們,都帶着一副備受同情的模樣,偉大的攝影師拍出了我們所受的煎熬和苦難。西海固的貧窮、落後和荒涼被無限的放大,成了無數學者獵奇的佳品,這個過程讓一個生長在西海固的遊子感到害怕。

    西海固,在它的山頭梁峁上,你看不到嬌嫩欲滴的鮮花,你看不到玩轉潺動的流水,甚至連青翠的樹木也難得看到幾棵。但它卻擁有自己鮮麗而豐富的色彩,而那正是生命與自然抗爭的顏色。它還擁有那一首首響遏行雲、讓人一唱三嘆的《花兒》。

    真正的西海固,需要每一個想要了解的人去看,去聽,去感受,那片信奉伊斯蘭教頭戴白帽的穆斯林生活的土地。只有你親身去感受了,纔會明白爲什麼在苦瘠天下的隴中,人們要把這樣激越蒼涼的歌叫做“花兒”了。

    2012年1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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