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商昭站在原地,刻着zyb字母的玫瑰星球還掛在他手指上搖晃:“送給莊言彼的禮物不要了?”
他咬牙切齒加重莊言彼三個字。
念湖牙朝教學樓溜走的腳步一頓,慢吞吞往回挪。
不敢擡頭,念湖牙滿臉空白盯着他的衣襬,耳朵熱意瞬間升騰,恨不得立即逃離地球。
根據他的態度推測,念湖牙覺得……
很大可能,一直以來她都認錯了哥哥。
完。蛋。了。
心中天崩地裂,念湖牙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鎮定,小聲道歉:“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認錯人的。”
他下一句話證實了念湖牙的猜測:“從六月到現在……我和他長得很像?”
念湖牙支支吾吾,答不上話。
在腦海中比對莊言彼和自己的長相,傅商昭得出的共同點——他們都恰好長着眉毛眼睛耳朵鼻子嘴巴。
小姑娘重新站在陽光下,幾分鐘前的笑意不再,躲閃着不看他,從頭到腳,都寫着心虛兩個大字。
“……確實相似之處撞得有些多,是爲難你了。”
他勉強遞了個臺階過去,看念湖牙仍然低着頭,腦袋卻小幅度點了點,偷偷表示贊同的模樣,心中那點纏繞不散的鬱氣,此刻被驟然闖入的光束一照,淡化一輪。
傅商昭伸出手,白貓咪在他指尖轉了好幾個圈,語氣依舊生硬。
“我又沒兇你,杵那麼遠做什麼。曬,去樹蔭底下躲躲。”
念湖牙盯着他修長漂亮、骨節分明的手指怔了怔,飛快擡頭瞅他一眼,猶豫着伸手。
縮短到隔着一個拳頭的距離,傅商昭又縮了回去。
念湖牙:“?”
“……所以,你之前一直把我當成莊言彼?”傅商昭垂眸,語氣沒有太大起伏,念湖牙分辨不出他的喜怒。更別提分析他的面部表情,他天生笑眼,哪怕生氣,都像在笑。
嗚嗚,問題更大了。
努力回憶半晌,念湖牙實誠道:“我不知道。”
她瞥向掛在傅商昭指尖的白色小貓咪,試圖繼續解釋。
喧鬧聲從樹林深處傳來,夾雜着熟悉的,教導主任恨鐵不成鋼的怒罵:“你們自己看看,這都幾點了!馬上午休鈴就響了,學習不學習,休息不休息,大熱天的兩人一起擠樹林,圖什麼呢你們!”
樹葉沙沙作響,順着腳下這條小道再往裏走,可以看見波光粼粼的湖面,周圍樹木鬱鬱蔥蔥,連接湖兩岸的橋中心修起一座亭子。這一片區域,幾乎每天都會有來此約會的學生被文正德抓住,進行思想教育。
藝術樓恰好修在圖書館隔壁,傅商昭每次在這裏畫畫,都能聽上幾耳朵《勸學》、《智者不入愛河》等主題演講。
傅商昭拉過還不在狀態的念湖牙,熟練地在文正德發現他們之前,就近推開藝術樓沒上鎖的一間畫室。此刻在校園當中,但凡異性結伴而行,就會有百分之八十的機率,被隱藏在各個角落的老師發現。
一旦被誤解,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何況他們此刻,手上一件與學習有關的物件都沒有,更加容易被誤會。
等他鬆開自己手腕,合上畫室門,念湖牙小聲接着之前未說完的話,繼續解釋:“我一直以爲,我沒有找錯人。”
“當初找哥哥問題目時,我還問了另一個學長,他說哥哥穿着白色衣服。教室裏,我看見唯一穿着白衣服的,就是你。”
念湖牙努力順着記憶的發展和他解釋,傅商昭依舊面無表情,盯着發紅的指尖出神,像絲毫不爲所動,迴應都欠奉。
“……真的很抱歉。”她一激動,眼底迅速蒙上一層霧氣,淚光閃爍。
“我沒生氣……誒,你別哭啊。”傅商昭手忙腳亂地從口袋翻出一包紙巾。
他只是因爲快要奪走他所有氧氣的尷尬,暫時失去了表情管理。
畫架上的許多作品只完成了一半,椅子胡亂擺放,牆壁被不同人的作品裝飾充實,最中央張貼的,是他以前耗時幾個星期完成的畫作。
來來往往的人羣五官都像是蒙上一層霧,看不清楚他們的長相,透出不真實的虛幻感。畫面上線條最清晰明顯的女孩,格格不入逆着人羣行走。
靈感源自他曾經在網絡上看見的一段自白。
“我經常會不受控制地覺得:我的世界是黑白單調的,而除我以外的其他人之間共享另一個彩色的世界,不論多努力,我總融入不進那個世界中。我甚至分辨不出我自己的臉,這個世界裏唯一真實的我,似乎也像是虛假的,只像是某個鏡面折射出的倒影形成的自我意識。”
出於私心,整體畫面細節都補全後,傅商昭用軟橡皮擦去女孩眼前的一小塊灰色,留出一塊白色的貓咪形狀,再細緻添加細節。
見念湖牙目光明顯被吸引,傅商昭舒了口氣,順着她視線視線的落點看過去,她在專注地看那隻白色的貓咪。
她一一分辨出傅商昭藏在畫面中的名字,輕輕連起來讀。
語調像羽毛,在他掌心輕掃。
雖然她未明說,答案仍在他心中緩慢浮現。
如果……她臉盲。
這麼一來,以前所有的發展,就都解釋得通了。
她正透過畫面,在與他表達出的情緒共情嗎?
“傅商昭。”日光在她眼睫起舞,卻不及她眸光一半璀璨,“你好厲害呀。”
“我剛纔在想,能認識你,真的非常幸運,因爲你溫柔善良又有耐心,還有自己堅持的信念,我很佩服你。”
傅商昭的心被高高拋起,然後落在柔軟的棉花糖小山當中,呼吸間都是草莓的甜味。
下一秒,見他態度明顯動搖軟化,念湖牙不好意思地笑,小虎牙冒出點尖,小心翼翼問他。
“我以後還能找你討論題目嗎?”
棉花糖小山下藏着堅硬無比的石頭,給予他一記重擊。
傅商昭:“……”
原來你剛纔一直在思考,怎麼鋪墊才能更好提出這個問題?
傅商昭假裝沒聽見,像突然被身邊那幅畫吸引,他扭過頭,仔細端詳畫的結構、色彩與陰影,逃避回答。
但一回頭,對上她笑盈盈的杏眼,她明明什麼也沒說,傅商昭這人卻偏偏最喫這一套,他嘆了口氣,繳械投降。
最後的掙扎,是他語調中,透出的十二分不情願:“……可以。”
只要她找不到自己,那些奇奇怪怪的題目也不會追上他。
念湖牙思考片刻,看向他空無一物的手腕:“你願意帶手鍊嗎?”
傅商昭嚴詞拒絕:“不願意。”
念湖牙失落地垂下眼:“好吧。”
“最多貼一個小貼紙。”傅商昭手指點在袖口,做出最後的讓步。
陽光透過開在頂部的窗口傾瀉而入,抖落着金黃色編織的輕紗,漫不經心落在畫框內。
少女身後仍是黑白灰,但從她目光所及之處開始,她的視野中,第一次被塗上了明亮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