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
“燒餅!剛出爐的燒餅!”
“大爺,你這啥時候的玩意兒啊?”
“假的。真的誰敢賣。”
“哥們兒,這瓜多少錢一斤吶?”
……
熙熙攘攘的人羣潮水般涌向呂碧城,卻在他前方自動分流,彷彿有一層不可見的薄膜將其與周遭環境隔離開來。
穿過喧鬧的人羣,呂碧城推開元符王寧宮的偏門,引入眼簾的是一幅極美的山景:
正是白露收殘暑,清風襯晚霞;奇巖怪石林立密集,大小溶洞深幽迂迴,靈泉聖池星羅棋佈,曲澗溪流縱橫交織;
茅屋與殿宇散落在各個山峯上,遠遠可以看到零星幾個青衣道人在農田中……鋤地。
感受到周邊環境漸漸變得安寧而祥和,呂碧城撤了手心捏着的遁世符,沿着一條細碎的青石小道前行。
凡名門道派,大多在世人眼中有一個道場,而私下卻在附近別有山門,以避開別有用心之人的耳目;
就像茅山分出前後兩山,前山承受世人香火供奉、皇家賜福;而真正的茅山上清卻在後山,隱匿於迷霧陣法之後,便是老美號稱精確到釐米的偵測衛星,也窺不見半點……
這是呂碧城的老師爺說的,老師爺姓鄭。聽門內的師叔說,老師爺年輕時也是一把好手,作爲掌門的弟子,曾經無限接近於上清派的權力頂峯;
可惜在1944年外出受了重傷,幾乎淪爲廢人,餘生便只有在深山中清修。
老師爺的身子前些年還好,邁過九十大關後便漸漸衰敗起來了。掌門便從門下挑水鋤地的弟子中挑出心思細膩的呂碧城,負責老師爺的生活起居;
隨着老師爺身子每況愈下,呂碧城便自然兼任爲老師爺煎藥按摩的工作了。此番出山門,便是爲了抓些茅山不出產的中藥回來。
向鎮守山門的弟子打過招呼後,呂碧城沿着青石臺階一路急行,停在一處僻靜的草堂前。
“咳咳……”草堂內傳來一陣虛弱的咳聲。
“太師爺!”呂碧城連忙推開房門,幫牀上的老人扶正身子;拍背捶肩,暗中送了股柔勁入體。
老師爺的膚色又暗又澀,瘦削的臉頰,深陷的眼眶把兩邊的顴骨高高地襯托起來;此刻柔勁入體,將他的經脈小心地疏通一遍,老師爺顫抖着雙肩,費力地咳嗽。
連血都咳不出來了麼……呂碧城收回柔勁,眼神暗淡。
“啊……小盧回來啦,”老師爺渾濁的眼睛在呂碧城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我真是一日不如一日啦。”
“您別這麼說,會好的!我給您煎藥去!”
服侍老師爺躺下,呂碧城將藥材從包袱中取出,在水龍頭下仔細地清洗,然後將其稱好分量,按照順序放入砂鍋中熬製,霧汽升騰,苦澀的味道在廚房間瀰漫。
根據剛纔收回的柔勁推測,老師爺的經脈……支離破碎,遍佈全身的十二經脈均有損傷,而其中足三陰與足陽明經已碎得不成樣子,更別提遍佈經脈各處的細小損傷。
這樣的傷勢,根本是無法行炁的;如果貿然運炁,輕則損傷內臟,重則當場暴斃……
而造成老師爺重傷的罪魁禍首,以呂碧城的修爲,倒也能窺見一二。
收放自如,放則破敵,收則恢復……
這是呂家的如意勁!
如意勁屬於後天法門,與普通武功有着天壤之別。
武當王也的太極拳,武侯派諸葛青的八極拳,還有王震球的通臂金剛等等,這些只能算是武功,或者說某種打擊的技巧,而不能算是法門,法門的定義是特殊的能力,這種能力由炁構成。
從前世的記憶來看:
當初張楚嵐和呂良偷偷見面被呂家的人抓住,呂良面對族人的圍攻,明魂術他倒是不怕,可是下一秒就被如意勁給擊中,從呂良受傷的情況來看,如意勁的威力非常恐怖,他僅僅捱了一擊就受到了嚴重內傷,機動能力開始喪失,接着又是捱了幾擊如意勁之後就失去了任何的反抗能力。
至於張楚嵐這邊也是如此,當時呂家的人主要目標還是在呂良身上,只派了三個人去對付張楚嵐,其中一個明魂術,兩個如意勁,雖然張楚嵐開了迅雷模式,整個人速度非常快,可是呂家的兩個會如意勁的族人,只是輕輕地往地下一摁,兩股如意勁就從左右兩邊突然出現,直接擊中了張楚嵐的肋部。
就是捱了這兩下,張楚嵐受到了嚴重的內傷,以至於後來進入二十四節谷,還有面對柴言等人的刺殺,他根本無法用出全力,因爲這兩下太傷了,他修養了很久。
由此可見,呂家之所以能夠位列四家之一,如意勁功不可沒!
當初甲申之亂老師爺和呂家絕對碰上了!要麼是被好幾個呂家的高手圍攻,要麼……就是直接碰上了呂慈!
砂鍋中的中藥咕嚕嚕地響起來,呂碧城小心地吹滅了砂鍋下的文火。他用濾網仔細地將藥渣濾除,裝在特定的袋子裏。
等到藥液不再燙嘴後,他忙斟了一碗喂老師爺喝下。
緩緩嚥下碗中的藥液,老師爺眉頭猛地緊皺,然後慢慢鬆開:
“小盧,把修行的時間花在我這個老頭子身上,值得嗎?”
上清派雖不重修行,注重修心;但老師爺卻也常常擔心呂碧城因爲荒廢修行而心生不滿,萬里挑一的好手卻用來伺候自己,老師爺看着也不免有些心疼。
呂碧城將老師爺嘴角殘餘的藥液仔細擦拭乾淨:
“弼程自小便是孤兒,承蒙師門不棄,弼程已十分滿足了。”
老師爺緊緊抓住呂碧城的手臂:“小盧,無論是修行還是符籙,我都教不了你,你留在我這個廢人這裏,只會是白白浪費你的天資……我明日修書一封交由掌門,讓他親自收你作弟子,你教如何——你的資質,在整個上清都算得上是鳳毛麟角的!”
老師爺嘆氣道,“你不用顧及我,老頭子我無論如何都不該成爲年輕人的攔腳石!”
“鳳毛麟角麼……”呂碧城苦笑一聲,他分明看到老師爺深陷的眼窩深處閃爍着精光,“老師爺,不瞞您說,這三年相處下來,弼程早已將您當成親爺爺了;縱使修煉成了天下第一,沒有親人陪在身邊,對我而言也是毫無意義。”
“再好再珍貴的符籙,能換來死去的人復生嗎?”
少年的眼眸澄澈無暇,只是在深處隱隱掩埋了一絲哀傷。不知怎的,老師爺心中忽然泛起一股柔情,他又回憶起那個倉皇逃竄的背影,那個驚慌內疚的眼神……
(子布!還不快跑!)
(上清的,你找死!)
他忽地覺得眼睛酸澀許多,於是向呂碧城吩咐道:“下去罷。”
“是。”
就在呂碧城關門後不久,房間內空無一人的角落裏升騰起一股黑煙,一道靈體銜着玉符幽幽浮現。
良久之後,靈體裹挾着玉符,鑽入地下,房間裏重歸寂靜。
房間裏傳來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