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着呂碧城的詰問，馬仙洪顯得毫不在意：
“歸根結底，所謂的八奇技並不是某個人永久性的專利，都是人民的歷史性實踐罷了。”
看似八奇技是所謂的仙緣，甚至可能是傳說中的紫陽山人留下的遺贈，但所謂的仙人就能夠完全脫離人類社會麼？
固然黃老之道追求避世無爲，但是那些求仙訪道的羽化者難道就沒有父母麼？
難道像孫悟空一樣從石頭縫裏蹦了出來，然後憑空擁有了語言能力、文字能力，能夠對這個世界進行一定程度的理性思考麼？
沒有社會，人歸根結底就是野獸而已，更沒有了羽化的概念。
可笑的是，那些率先掌握了煉炁之法的人們各自設立門派，將未必完善的煉炁之法在內封閉，阻礙了技術的交流與進步，更造成了多少祕傳功法的失傳。
這些門派的主導觀念由掌門一人左右，大多數並不關心國家社會，爲富不仁，欺壓百姓，成爲了封建時代的地主，當代的財閥與隱性軍閥，綁架了這個國家。
唐門的門主，若是當年和楊烈一個性子，大家可以猜一猜他會不會答應阻擊忍衆，會不會甘願幾乎消耗掉唐門所有的骨幹力量。
單純憑藉着一腔孤勇和掌門個人的道德水平，來承擔社會義務，這是一種原始的、封建的制度體系。
具體可以參考衍聖公七十二代家奴、二十五朝貳臣，和天師道的南北兩宗。
呂碧城略微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後，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平躺的姿勢轉爲坐起：
“其實還有一個辦法：把你的神機百鍊通過網絡擴散到整個異人世界，這樣的話，所謂的奇技也就不再神祕，也就不會有人會出手搶奪了……”
呂碧城的意思很簡單，就當是做慈善了，順便造就一場異人界裏的神機革命，進行全面的產業升級。
後果可想而知，會有無數的煉器師大半輩子的心血變成廢鐵，就像工業革命之後的工人一樣，會不可逆轉地走向落魄。
但馬仙洪這小老弟連建立邪教派都敢做，呂碧城有理由相信，他不是沒考慮過這種“瘋狂”行爲，但可能是被其他人所阻止，最終沒有實踐成功。
果不其然，馬仙洪有些羞赧地一笑，似乎有着什麼難言之隱，但是話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姐……有人要我暫時不能有過激的舉動，此舉對異人界衝擊太大……但是我相信，過不了多久，所有的煉器師都可以學會更爲高階的煉器之術，輕易地煉製出自己心目中的完美法寶！”
呂碧城頷首，這馬仙洪比自己想象的要單純，卻也更加富有年輕感。
總歸不會是張楚嵐、王也之流，一個死死捂住他爺爺留下的炁體源流，還大言不慚地勸王也把風后奇門交出；另一個則是憑藉風后奇門肆意開無雙，抱着把這門絕技帶到墳墓裏的念頭。
要是八奇技是國寶古董，這兩人起碼都得判個無期。
而呂碧城自己捫心自問，他是否是個鍵盤俠？是否願意把自己這一身手段毫無保留地無償交給一個陌生人？
答案是並不願意。
起碼要將其交給一個值得信任的機構或組織，由這個組織替自己篩選，建立起一支足以碾壓所有門派的強大勢力……比如像國家這種龐然大物，而不是哪都通這種私營企業……
想到這裏，呂碧城初步構建起了自己之後的計劃。
“這番話，是畢淵畢姥爺教給你的吧……”
心中一驚，馬仙洪蹬大了眼睛，一臉不可思議：
“盧道長，難道你會讀心術麼？明明你昨天晚上才和畢姥爺見了第一面而已……”
呂碧城心下了然，淡淡道：
“他是全性代掌門龔慶和豪傑丁嶋安的師傅，這種話……如果是他所說，我不會感到意外。”
“這是名門正道眼中的取亂之道……雖然我並不反對就是了。”
聽到了呂碧城的評價，不知怎的，馬仙洪突然想到了姐姐，那個隱藏在暗處，日復一日辛勤操勞的姐姐，似乎也對自己的理念很是認同……
這麼想來，身邊支持自己的人還挺多的……
注意到馬仙洪嘴角微微揚起，呂碧城搖了搖頭，自顧自地說道：
“你這碧遊村看似聲勢浩大，在真正的勢力眼中，卻也不過是小孩子過家家而已。”
“你的十二上根器中，已經伏法的趙歸真就不必說了……”
“陳朵，哪都通公司的臨時工，殺人如麻的蠱童，對公司而言是必須抹除的存在，況且她一心求死，對你的碧遊村恐怕沒有一絲忠心可言。”
“傅蓉，我查了她的財政支出，發現這是個喜歡和落魄渣男交往的女人，欠下銀行鉅額外債，外加網貸若干，不得已逃入深山……危機關頭第一步跑路的就是這種人。”
“畢淵，哪都通公司紅名，公司恨不得讓他永遠消失。”
“劉五魁……你是用了什麼手段把人家小姑娘拐上山的，人家只是想要給重病纏身的哥哥治病而已……”
呂碧城這劈頭蓋臉的犀利批評，直接把馬仙洪不帶髒字地罵了個狗血臨頭，馬仙洪梗着脖子，臉漲的通紅，卻沒有一句話能夠反駁。
片刻後，他深吸了一口氣，不敢看呂碧城的眼睛，話語卻沒有猶豫：
“他們都是我的同伴，不會背叛我的……”
呂碧城盤腿坐在大石上，有些譏笑地上下打量着馬仙洪，明明是仰視，卻讓馬仙洪感受到被俯瞰的壓力：
“背叛？你也配？你最好的結局就是被公司定義爲邪教頭頭，然後帶人馬剿滅！”
“這是我用奇門占卜窺見的未來，你要看看麼……你未來的狼狽模樣？”
伸手凌空劃過，淡藍色的炁在空氣中勾勒出神祕的符文，向着馬仙洪的靈臺緩緩飄去。
馬仙洪聞言一愣，卻無比信任地與呂碧城對視一眼，主動將眉心貼靠在通天籙之上。
下一秒，他眼前一陣恍惚，有火光亮起。
眼前是一片火海，那些由他和碧遊村的同伴建立的村莊，那蘊含着一點一滴回憶的熟悉場景，此刻正被烈火吞噬殆盡。
哭喊聲、喊殺聲、刀劍交擊聲……
血腥味，濃重的血腥味道……一節沾着肉星的人的脊椎骨靜靜躺在他的身旁，頭髮披散，看不見人臉。
十二上根器都盡數投降了，僅剩一個仇讓身負重傷，倒在自己身後。
改進成功的修身爐，此刻化爲了一堆廢鐵，一個妹妹頭在火海中獰笑。
在他身邊的，是哪都通公司的臨時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