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明忽暗的燈泡搖的人眼花繚亂。
等門口那一撥說話聲過去了,餘聲早已經臉紅心跳。梁敘幫她整理了下碎髮和圍脖,拉着她出了地下室。明亮的校園路燈下,他們走了一段又一段。
小賣部圍了一圈買零食的學生。
梁敘讓她站在馬路邊,他跑過去給她拎幾包。餘聲正在等他的間隙,身邊過來了一個六十來歲穿着破爛的老漢,說自己錢丟了想要一張飯票。
她從自己兜裏摸出五塊錢。
梁敘那會兒已經走在她十幾米開外的地方,看見那老頭已經拿了錢快速走開,擺明了一個騙子。他無奈的嘆了聲氣,朝她走了過去。
“他說你就信?”他問。
“不信。”餘聲說的乾脆,從他手裏拿過薯片拆開吃了起來,再擡頭看見梁敘一臉的驚歎號,說,“但他看着很可憐。”
梁敘:“……”
這姑娘不是缺心眼就是母愛氾濫。
他好笑的將目光落在她的側臉,白潔無暇跟閃了光似的。回去的路上她嫌無聊出謎讓他猜,梁敘的回答總是像把大象裝進冰箱分幾步那麼簡單。
路燈將車影拉的很長很長。
那一年的第一場雪開天闢地的聲勢浩大,遠方的山嶺將小涼莊包在裏頭。大地和天空都是冰涼的白色,遙遠的海平線也變得漸漸模糊。
視線所及只有胖鳥飛來過。
外公掃着門前厚厚的雪,梧桐樹幹都被壓彎了。老頭將手裏的笤帚放在一邊,從房檐下找了細繩和棍子將樹幹支了起來。
小鎮街道上來往的車都帶着防滑鏈。
往北直上學校的那條路雪鋪了一層又一層,腳踩上頭嘎嘣一聲脆響。校園裏的教師們剛開完會三五成堆回了教室,宣佈期末考試前後各項瑣事。
鈴聲一響,大家都蜂擁而出。
陳皮拉着梁敘去網吧溜幾圈,後者直接忽略大步朝天去了文科樓。路上遇見了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教導主任,聊了幾句音樂他才走。
雪花斷斷續續的往下飄着。
梁敘走到她教室,趴在窗外往裏掃。餘聲正認真的寫着要點一二三,筆跡工整好看像microsoftword裏的仿宋小四。
“寫什麼呢?”他在她身邊坐下。
“讀後感。”餘聲停下筆思考着說,“上週在機房老師讓我們看的紀錄片。”
“講什麼的?”
“地球什麼時候滅亡。”她說,“還有人性。”
她言辭認真懇切,梁敘看了一眼她本子所寫。此時教室裏就剩下他們倆人,梁敘將胳膊搭在她身後的桌子上,坐的懶散沒個樣兒。
“地球不會滅亡。”他笑了下,“最多是人類。”
十來分鐘的講述裏,他從幾十億年前的上古說到唐宋元明清。餘聲第一次覺得他有點囉嗦,因爲她的重點根本不在這裏,於是煩悶的打斷他。
“爲什麼你一直糾結這個?”
梁敘:“後頭的我還沒說到。”
餘聲:“……”
窗外有雪花落在欄杆上,一會兒就覆了厚厚一層。從高遠六十度方向看下去,窗下青木桌前的少年少女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樣子。
考試那兩天罕見的冷。
或許是陽光出來的緣故,雪一面下一面融。學校裏一片寂靜,各個考場剛發下卷子。校門口一輛黑色汽車駛了過來,駕駛座下來了一個男人。
二十五六歲的模樣,一身鐵灰色西裝。
男人先去了校長辦公室,過了近一個小時才從裏面出來。當時餘聲已經早早的答完卷子,她收拾了筆袋起身向地下室走去。
“餘聲。”樓梯口被一個聲音叫住。
她停下步子擡過頭去看聲源的方向,男人筆直的站在三步遠。餘聲有些模糊的印象,好像是餘曾研究院的學生。記得有一兩次跑去研究所找餘曾,實驗室裏見到過。
“我們下去說。”張魏然看她,“可以嗎?”
因着餘曾的關係,餘聲不想搭理。可偏偏這人態度那麼好,基於長期以來禮貌克己的性子,她先一步下了樓。
“老師說你來這邊讀書。”倆人走在操場上,張魏然說,“我手頭有個項目剛好路過這裏,順便過來看看。”
餘聲默了下:“餘曾讓你來的。”
“是。”張魏然眼角輕輕擡了擡。
操場上倆人的身影格外矚目,一暗一紅襯得雪地都多了些動容。那會兒梁敘也從考場出來了,他習慣性的去了地下室,眼角掃到某處一愣。
身後陳皮也跟出來,胳膊搭在他肩上。
“餘聲旁邊那人誰啊?”陳皮問。
那倆人忽然停下了,陳皮奔着看熱鬧的心思溜了過去。在看到男人遞給餘聲手裏的紅色錦盒時,呼吸都只進不出了,轉身又躥回梁敘身邊。
“乖乖。”陳皮說,“那表盒都值個幾千塊吧。”
梁敘默不作聲的吸了口氣,掉頭走了。
過了會兒,地下室的門被人推開。餘聲先探進來腦袋,他窩在沙發上抽着煙,陳皮撥着吉他的動作停了。
“剛和你在一塊那男的誰啊?”陳皮八卦的問。
餘聲‘哦’了一下:“我爸學生。”
話音剛落梁敘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掐了煙拉過她出了門。餘聲乖乖的跟在他後頭,雪又慢慢下起來,剛剛還乾淨的地面轉眼就是一層雪。
似乎攥緊她的手,才能感覺到溫度。
“我們去哪兒?”她問。
梁敘:“送你回家。”
那聲音和往常一樣,她失落的‘哦’了聲。梁敘不是沒有聽出來,他還是送她回去了。鎮上沒什麼行人,冷冷清清的樣子。
梁敘送完她又回了學校。
李謂難得有時間過來,幾個人去校外下館子叫了菜和酒。那天一直喝到天黑個透,李謂說以後要做個醫生,惹陳皮笑話了一晚。
後來李謂回去了。
梁敘和陳皮一人提了一瓶酒去了網吧,裏頭昏昏暗暗。他們坐在角落裏,梁敘一隻腿彎曲腳踩椅子上。他喝酒不紅臉,只是胃像着了火似的燒。
過道邊一個男生在看毛片。
即使帶着耳機都能聽見裏頭那女的嗯啊咿呀的聲音,梁敘喝的臉色鐵青起來。他抓起手裏的酒瓶就要往過砸,陳皮眼疾手快攔住了。
“怎麼了你。”陳皮問,“餘聲?”
梁敘擡了下眼皮:“知道還問,我操。”
“怕配不上她還是……”陳皮勾笑,“怕她甩了你。”
梁敘眉心一個川字:“滾。”
外頭的積雪已經近半尺厚,側耳細聽還有簌簌作響的聲音。餘聲睡了又醒,她將被子蓋得只露個腦袋,然後拿過筆紙開始畫起來。
第二天都被外婆收走放桌上了。
她吃了早飯出去溜達,菜市場擺攤的已經很少了。沈秀在菜攤邊閒坐着,看見她就眉開眼笑的問吃了沒,說了幾句才知道他昨晚沒有回來。
街頭有大嬸推着小喫車走過。
餘聲藉口離開,她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學校。地下室沒有找見他,餘聲站在校門口兩邊望。路上全是自行車印,密密麻麻的亂成一團。
那家他常去的網吧走進了眼底。
餘聲進去的時候網吧裏一大圈人都在睡覺,她習慣性的去了那個角落。他和陳皮歪歪扭扭的倒在靠椅上,後者已經醒了過來,看見她打了聲招呼識趣的走了。
她進去坐在他身邊。
梁敘的電腦還開着,餘聲登陸了自己□□號玩了起來。他醒來那會兒看見電腦上的對話框,她低頭看着鍵盤一個字一個字的敲。
“和誰聊呢?”他搓了搓臉。
“不認識。”
梁敘起身坐好,剛湊近餘聲就聞到一股宿醉過的酒味兒。她嫌棄的‘嗯’了聲,錯開他兩寸。他挑眉笑了一聲,目光又落在屏幕上。
餘聲和陌生人聊的正起興。
倆人因爲一個話題聊的很熱鬧,就差相互加好友了。梁敘在一旁興致缺缺,他一面看一面摸煙抽了起來。
“噯。”餘聲胳膊推推他,“你說這人男的女的。”
“女的。”
“……”餘聲驚訝,“你怎麼知道?”
梁敘:“男的沒這麼磨嘰。”
她還在思考他的話,梁敘已經起身關了電腦拉她站了起來往外走。餘聲在他背後做鬼臉,梁敘叼着菸嘴角帶笑。
門口遇見了一個他的朋友。
餘聲先下了樓,梁敘訝異她的自覺,這邊朋友已經出手跟他要煙點火。他寒暄了幾句下去找她,女孩子正站在一對吵架的男女面前。
落滿雪的街道上吵得還挺厲害。
梁敘狠狠吸了口煙然後一扔,摸了摸鼻子走過去。她看的正起勁,他拉過她就走。那對男女好像是因爲生日的事兒拉破了臉皮,她看的還挺認真不想走。
“等會兒。”她掙脫開他的手。
梁敘將臉轉向一側,舔了舔脣又轉回來。他握拳對着嘴咳了幾下,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幾個字,然後在她愣怔的時候拉着她走開。
她臉頓時熱起來。
馬路邊上有小孩滑雪,光禿禿的樹木銀裝素裹。有一輛車從後頭開了過去,她擡頭看他的側臉,腦海裏全是那句‘再不走我就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