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底有條汛期不定的河道，夏天的時候苔蘚遍佈，積水裏蟲飛蛙叫，秋分一過，就只剩下乾枯後的黃色沙石。
這樣的石山懷抱中，蜿蜒着一條兩車道的柏油馬路，常年來往着磚紅色的運煤車，路面永遠有數不完的裂縫和坑窪。
飛揚的煤渣和燃油煙霧孕育了藏在這八十八道彎裏的一個小村落，村裏大概有一千一百口人，佔了村上兩個大姓的就有一千口，一個是趙，一個是梁。
小屁孩兒趙亮也是其中一個。
村子裏不知道什麼是油煙機，所以每到了飯點都特別有煙火氣。石砌的竈臺上，用燒火棍在凝結的煤泥中央杵個窟窿，等火星燃起來，就可以燒水做飯了。
趙亮媽正在廚房忙碌着，西紅柿是自家院子裏種的，清水衝一下就能切來下鍋。
“妮子！快出去找你弟回來喫飯！”
趙倩不樂意被打斷做暑假作業，但也只能收起文具盒出去找人。
於是伴着家家戶戶炒菜聲的，還有每日趙倩沿着村路一路留下的喊聲：
“亮亮——亮亮！”
此刻趙亮正跟着小夥伴在河灘邊上找蝌蚪。
“這兒！快，這兒還有一隻！”
趙亮手裏端着個不知道哪兒撿來的舊罐頭瓶，灌了一多半的水裏已經遊了七八條蝌蚪，生怕不小心灑了，自己不再下手去捉，慌慌張張指揮着別人。
反正就是聽見了也不迴應。
趙倩在村口的石橋上望見了他，抄旁邊叔叔家菜地裏的近路找了上來。
“喊你聽不見是不是？”
見趙亮他姐姐找來，幾個小孩兒都知道該回家了，一個個作鳥獸散。
趙亮捧着碗回屋還不忘自己一上午的戰果，隨手夾起一根麪條扔進罐頭瓶，觀察蝌蚪們的反應。
“看，你們也不喜歡喫吧！”
趙亮覺得今天的麪條太過寡淡了一些，看櫃子上放着一個塑料瓶，突發奇想：這裏面的東西那麼香，不如倒一點到飯裏拌着喫。
過了一會兒，趙亮端着自己沒怎麼動的麪條進了廚房，換了一碗跑了。
“你在飯里加什麼了？什麼都不知道就敢往飯里加，不怕毒死你！”
趙亮媽差不多拾掇停當，才注意到切菜板邊上的剩飯，嚐了一口感覺味道不對，仔細嗅了嗅，怎麼有股洗頭膏的味道？
“整天就會搗亂惹麻煩，開學了趕緊送去學校讓老師管管！”
趙亮嬉皮笑臉地跑了。
村裏的小孩兒上學都晚，也沒有幼兒園一說，只在小學之前上一年學前班。趙亮生日小，虛兩歲，今年也五週歲了，滿足秋季入學。
到了午睡時間，趙亮媽只留下一句：再往出跑小心拍花的把你拍走！就出門打麻將去了。
從小被嚇大的趙亮怎麼可能聽，後腳就跟着沒了人影。
趙亮爸手上有些木工手藝，常年跟着人在市裏頭搞裝修，因爲村子實在偏遠，一年到頭總是沒幾天在家，雖然辛苦些，養活一家子倒也富餘。
家裏沒人，趙倩落個清淨，正好補上昨天的日記作業。
趙亮剛出門，就遇上了個邋里邋遢的人，是趙亮家的傻子鄰居。
梁傻子是真傻，從小就傻，聽奶奶說是小時候從上房頂的臺階上滾下來摔的，從前他媽還在的時候，也能有口熱飯有件整衣，可去年冬天他媽再也熬不住，留下他一個人走了。
才過了半年，梁傻子的樣子已經邋遢的不能看了。
不過趙亮不在意這些，小孩子的世界裏所有人都一樣只分兩種：麻煩的大人和好玩的小孩兒。
村子背後依山，各家的莊稼地用石頭壘成的矮牆一片片錯落盤開，遠點兒看也算稱得上是梯田，只是十分迷你就是了。
趙亮混在一羣土孩子堆裏，撥開比自己高不少的玉米叢，從最上面一階敢一直跑跳到最下面一階。
跳到最下面就能看到學校的後牆和小半截教室的窗戶，要是站到學校的另一邊，往下望就是那條經過村口的小河。
趙亮之前好奇趙倩在學校幹些什麼，曾在這裏聽見過學生上課的動靜，也沒自己媽說的那麼可怕。
上學就上學，反正自己的好幾個玩伴也會一起去。
村子和那條柏油馬路隔河相望，站在這頭就能看見那邊馬路上堵了一排的磚紅色運輸車，這日一整天都能聽見鳴笛聲和哧哧的剎車聲。
又堵車了，這對村子來說也算得上是個好消息，不少人推着的自行車上綁一個或塑料或竹編的筐，裏面放些喫食，陸續到馬路那邊去。
“乾糧榨菜熱水方便麪——乾糧榨菜熱水方便麪！”
可能是因爲路窄車又大，畢竟趙亮也不知道這條路前後通向哪兒，路上經常一堵就是一兩天，大家也能跟着掙點零花錢。
趙亮媽也喜歡湊這個熱鬧，比起打麻將這肯定是穩賺不賠。趙亮也喜歡，每次他媽回來心情好都會塞給他五毛錢，正好可以買包小當家乾脆面收集裏面的好漢卡。
不過趙倩不喜歡，她媽爲了省個來回讓她中間抱個紙箱去補貨，小姑娘開始知道乾淨了，可馬路上到處都是煤渣又臭又髒。
這天晚上趙亮掐着點回家，路上聽見村裏的人在議論：“哎你們看見了沒？梁傻子領回了個小孩兒！”
“我看見了，還是個小子！”
“這是不知道從哪兒給自己撿了個兒子？”
“真的？什麼時候？自己都養不活了還想養兒子？”
趙亮好奇壞了，一晚上都在想這件事，第二天一大早就爬上了房頂，想偷偷看看是不是真的。
村裏一排排平房戶挨戶連着，房頂也連成一片，最多中間有條縫表示一下這是兩家房頂的交界處。
趙亮個子不高，也不用彎腰，往那兒一趴正好從屋頂邊檐上的矮牆裏露出頭來，輕而易舉就看到了鄰院中央一個走路都晃晃悠悠的小孩兒。
“亮亮！你哪兒去了？快點兒的！”
趙亮家離村裏的小學走路用不了十分鐘的距離，早上七點四十五，趙亮媽和趙倩一人提着藍書包一人揹着紅書包在大門口喊趙亮。
書包上畫着一模一樣的機器人圖案，是開學前趙亮爸買回來的，趙倩覺得雖然這圖案不是很喜歡，但怎麼也好過之前那個小貓釣魚的。
那還是趙倩上學前班的時候買的，已經太小了。
趙亮趕緊從房頂上下來，跳下了最後三個臺階纔敢應聲：“來了來了！”
原來是真的！梁傻子真的撿回來個兒子！
只是那小孩兒看起來有點太小了，還以爲以後能多個玩伴呢。
趙亮滿足了好奇心又覺得沒勁了，書包也沒接，越過趙亮媽和趙倩先一步往學校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