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用他們這麼提醒，明天學校放寒假，這是到了快過年的時候了。
“許叔叔。”
“哎，趙亮來了啊，樑子在樓上呢。”
“好，那我先上去了。”
難得今天樑子沒有畫畫，而是在看書，扭頭看見趙亮進來的一瞬間就擺出一副苦瓜臉：“哥……”
“怎麼了？成績出來了嗎？”
“哦，查過了……”
趙亮看他不太高興的樣子，以爲是在難受成績不如預期，正措辭怎麼開導，就又聽見他說：“聯考很簡單的，都沒有什麼懸念。”
“那你怎麼這副表情？”
樑子這纔拿起桌子上的數學書：“本來今天心血來潮想着複習一下文化課來着，可是我發現自己基本都不會做。”
“看這個吧。”趙亮來就是想要給樑子送這本練習冊，“我回來經過書店的時候選的，基礎知識點例題練習題還有考題循序漸進，比較適合自學。”
“好吧，謝謝哥。明天一放假就走嗎？”
“對，班裏統一買的票。”
“那我去送你。”
“不用，我和朋友一起走。”
“用。”
趙亮笑了：“真不用，過完年我儘量早點回來，不是要我補課嗎？這本練習冊就是老師給你佈置的作業，到時候回來要檢查的，能做到嗎？”
“好吧，那我也儘量。”樑子抓過趙亮的手站起身來，“再讓我看看你的手好了沒。”
本來這麼長時間傷口早好了，只是樑子從他們店裏服務員小姐姐那兒打聽到完美蘆薈膠的去疤效果很好，就買了好幾支讓趙亮隨身帶着，有事沒事塗幾下。
“其實人家醫生給我用的藥就已經挺好了，你還非要我塗那個，都快比女生的手還嫩了，你看我兩隻手現在是不是不一樣？”
“那你就兩隻手都塗唄……嗯，恢復的還行。”
“你前天才看過，這才兩天能看出來個屁。”趙亮笑罵一句放下手：“行了我得先回去了，還有些事沒處理完。”
“好吧，我會想你的，哥。”
“知道了。”
趙亮出門下樓的時候還在因爲這句像是玩笑的話心跳亂而不止，卻不知道門裏的人在這句話裏實實在在地藏了心思。
“哥，我真的會想你的。”
——
這幾年市公交公司開通了直達村裏的公交車，不用再幾個小巴車來回折騰了，不過車次還是有點少，趙亮在公交站一等就是一個多小時，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
趙亮站在村口橋上拍了張照片發給樑子，說了聲平安到家，估計這會兒店裏正忙也就沒等他的回覆。
趙亮爸抽菸還是很兇，趙亮和趙倩勸了幾次都沒用，也就不再總說他了，除此以外家裏都還和之前一樣，沒什麼事。
但有人有事。
“前幾天你姥姥家那邊人來通知說，你媽不在了。”趙亮爸開着門坐在門口抽菸，吸了兩口才又接着說，“人下葬了纔來說的，估計着是不想讓我們和她現在那家裏撞上。”
趙亮半天沒動。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是什麼反應，這些年都沒有再聯繫過，心裏像是早已經和媽媽告過別。
“那我們……”
“我叫上你姐了，就等你回來呢，完了讓你姥姥家裏人抽個空帶着去。”趙亮爸在地上摁滅了菸頭，“我先給你熱飯去。”
趙亮終於揹着門口方向無聲地流下眼淚。
其實也就半個小時樑子就看到了趙亮發給他的照片，感覺並沒有那麼陌生。
他沒有告訴趙亮的是，兩年前初中畢業時他就回去過一次了。雖然他自己不記得，但是許霆裕還很有印象，尋着當時那條路很快就找到了當年羣山裏的小村子。
當初那個院子已經頹敗了不少，他只站在外面靜靜站了一會兒就離開了，途中趙亮爸出門倒了一次垃圾，大概是沒有注意到他，他也沒有驚動任何人。
村裏的廣播喇叭音質好了一些，離開的時候他聽到裏面喊了三遍趙亮的大學錄取通知。
開始想要找回來的時候是打算見面的，可是這會兒卻不知怎麼忐忑膽怯起來。
盛夏的河草依然茂盛，但已比不上兒時的蟲蛙。遠處倏然叮鈴作響，恍然擡頭時他看見前面石橋上翩然而來一道騎自行車的白衫身影，沒有對視也無言語，兩相身錯時暖風掀起了額前碎髮。
這是趙亮。很突然，但他就是知道。
後來想要去那所大學所在城市的執念就悄悄住進了心裏。
樑子盯着照片裏河道指向的遠山看了一會兒，笑着回覆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然而這次輪到趙亮沒有及時看到。
又是這樣光禿禿灰濛濛冷嗖嗖的天氣，和上次分離幾乎沒有區別，但三個人都不再會那麼激動了。
也不對，哪怕是第一次的時候，情緒激動的好像也只有趙亮一個。
好像應該說些什麼，但想想又好像沒有什麼好說的。三個人把帶來的東西放在地上，靜默站了一會兒，直到冷風鑽透了裏衣，趙亮爸終於開口要回去了。
趙亮走在最後，一路上前面的人都沒有回頭，他眨了下眼回頭望去，除了路盡頭交錯的荊棘叢生，已經什麼都看不見了。
開車的是趙倩老公，孩子被留在車後座上，回程時熬不住躺在趙倩懷裏睡着了，一句無言。
直到到家時打開車門，好像才從另一個世界徹底出來。趙倩讓趙亮把後備廂的水果和牛奶提下來，又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你姐夫一會兒還有事兒，我就趁車回去了，初二再回來。”
“回吧，路上當心點開車。”
早上走的早，回來草草吃了點剩飯，趁孩子睡熟趙倩纔來得及收拾屋子，一個下午倒是沒有功夫閒下來，只是傍晚想要給孩子蒸個蛋的時候，不留神把雞蛋敲進了垃圾桶裏。
大概是孩子下午睡得有些久了，晚上很不好哄睡，趙倩沒忍住罵了幾句，就連孩子軟着聲音想要媽媽摟着睡的時候她也厲聲拒絕了，推着讓孩子轉過身去。
可是當孩子睡着的時候她又後悔了。她想起小時候因爲怕廁所黑肚子疼得蹲在院子裏哭，因爲怕黑晚上被打發去小賣鋪心再跳得快也不敢扭頭，因爲怕黑想要挨着弟弟睡的媽媽伸一隻胳膊給自己也只能失望。
一瞬間情緒就決了堤，她從後面抱着已經睡熟了的孩子停不下哽咽。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