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咬枝綠
20220105
晉江文學城獨家首發
六月末的南方,柏油馬路熱浪炎炎,車輪碾過失修的坑窪,濁塵翻涌。
隔着保姆車的防窺窗,約西看那陣濃煙後散,陰鬱多時的爛心情又降到新低,這是要把她往哪個窮鄉僻壤送?
陽光照不進來,那張倚着車窗的臉轉過來,卻像會發光一樣好看。
少女音腔裏透着一股憋悶不滿。
“到哪兒了?”
經紀人晶姐坐在她旁邊,正跟人打電話,話術再周全妥當也攔不住頹勢,零星幾句話,大概意思是前一陣子找上門的代言估計也要黃。
掛了電話,看導航提示,晶姐擰開一瓶水遞給約西,聲音帶着安撫:“進常蕪鎮了,快到了,喝點水,還頭暈嗎?”
約西彈開瓶蓋兒,喝了口水。
她有介於女孩兒和女人之間最恰當的美,似出水的尖尖蓮苞,清新脫俗卻也有棱角,扮弱勢表情不楚楚可憐,反倒像一肚子壞水兒的鬼精靈。
“頭暈死了,能不去嗎?你把我丟到這種地方,跟弄死我有什麼區別啊?”
防窺車窗外,是曬蔫的田野,遠處稀疏幾處高高低低的房屋。
再遠,就是碧空如洗的藍天。
車子在導航都無顯示的無名道路上行駛,將兩側野蠻生長的楊樹一棵棵飛快丟在身後。
路況更差,一陣猛烈顛簸。
“張師傅,咱們開慢點,西西頭暈,”晶姐扶着車椅背,囑咐完,扭頭看向約西恨鐵不成鋼地說:“你知道我剛剛接的是誰的電話嗎?談了多久的代言,七七八八折騰了小半年,現在倒好,你這邊一出事,天降好餅到蘇綾綾頭上了。”
趙約西六歲童星出道,今年十八,實打實拍了十幾年戲。
童星身份,成就她,也限制她。
大衆對她的印象還停留在未成年,轉眼看她開始拍感情戲,還是有借位尺度的那種,排斥情緒非常嚴重。
公司收到投訴。
風口浪尖,又被拍到跟異性友人出入酒吧,幾張掐好角度的照片發出來,網上看圖說話的小作文一搜全是,一時間,公司給她打造的演技派清純小花人設岌岌可危。
危機公關怎麼做都壓不下熱度,參加活動穿件短點的裙子,微博下面都是一片惡潮,有罵公司的,有罵經紀人的,有罵趙約西的。
罵得五花八門。
卻也不是罵得空穴來風,《舊碑》選角的風聲出來,網上剛有苗頭說約西和女主角適配度高,黑料就翻天似的來了。
約西幾乎掛熱搜上被黑了一個月。
這兩者,絕不是巧合。
大導資源,圈裏無數人垂涎,而約西要顏值有顏值,演技也一衆同期小花裏公認的拔尖。
轉型之際,一部能打的大熒幕作品對約西來說至關重要,九月份試鏡會前,晶姐把約西送到常蕪鎮,就是想穩中求穩。
《舊碑》是一部以非物質文化遺產碑刻爲背景,講述二十幾年前,採風女學生和碑刻手藝人的真實愛情故事,地點就在常蕪鎮。
車子過了石橋,青石路表面不平,一下接一下地晃,長綢般繞鎮綿延的湖面,泛着刺眼的粼粼日光。
應該是已經進了主鎮區,無數黛瓦木樓進入視野。
顛簸裏,晶姐拍了拍約西的手背,半哄半誆。
“放心,還真能放你一個人自生自滅?找了人照顧你,是許館長介紹的,這家的老爺子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碑刻的傳承人,實打實的手藝人家,你調整好心態,這一趟不會白跑的,你想想那誰,拿了影后說自己爲了拍戲提前去山裏住了半年,被吹成什麼樣兒?咱以後拿獎,那通稿也有得發不是?敬業,專業,這纔是以後要走的路子。”
約西聽得心煩,朝車窗方向一扭身,想到她要在這個地方住兩個月,她就氣悶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路窄難行。
車子擠進巷子,沒一會兒停下。
司機麻利下車搬行李,晶姐出門前跟這戶人家通過電話。
許館長牽線,對方很客氣,見車來,夫妻兩個並幾個鄰居,早早在門口等着。
晶姐跟他們熱情說着場面話,“瞧,都姓趙,還是本家,那西西這段時間就託你們照顧了。”
趙約西下車,摘了墨鏡,擡頭看見一塊寫着“趙家碑刻”的舊匾,故意挑刺似地拆臺。
“趙約西是藝名,我不姓趙。”
晶姐費力聊起來的一點熱絡,給她一句話“吧唧”摔地上碎完了,雙方還都陷入尷尬。
尤其是對方夫妻,剛目瞪口呆覺得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姑娘,忙不迭又在漂亮後按上一個新印象。
不好伺候。
晶姐笑意盈盈,自然地接起剛剛的話,也算給他們打一劑安心針。
“你們喫什麼西西就跟着喫什麼,體驗生活嘛,原汁原味就最好了,這兩個月,西西就交給你們了。”
晶姐遞上早準備好的禮物,住宿和餐食的費用已經託許館長轉交。
剛剛在路上,晶姐跟約西說了這家人的基本情況,可惜她那會兒心煩氣躁,沒心思聽,就敷衍地“嗯”和“知道了”。
晶姐走後,夫妻倆一人拿一個行李箱,帶約西去看她的房間。
木樓門臉一般寬,從門口到內廳都堆滿碑料,碎石厚灰,纏線墨盒和七七八八的工具躺了一地,縱向卻很深,前鋪後院的結構。
約西住的地方在後院二樓。
幽長走廊,牆上貼着海報,自制糊膠質量過硬,紙都粉了,色都褪了,還牢牢粘在牆上。
從《還珠格格》到《小李飛刀》,還有兩張騎哈雷耍帥的年輕華仔。
約西伸手一按,紙角立馬碎成點點齏粉,她吹吹指尖的灰,晃着墨鏡腿,心裏有數了。
這地界,自己那點網上的紅黑名氣,大概是糊穿鎮心的程度。
怪不得晶姐說叫她穿樸素點,基本沒什麼問題,連趙家人也不知道她的明星身份,許館長說的是一個學藝術的小姑娘要過來體驗生活。
“你們是不是有一個女兒?”
木樓梯很窄,男人穿一件灰撲撲的短袖,領口被汗洇了一大片深色,帶路在前頭走,聞聲回頭,笑容很淳樸。
“對,秀秀不在家,去她外婆家過暑假去了。”
這地方雖然偏遠又落後,但基本禮貌有,知道女孩子的房間男人不方便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