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喫過苦的,所以更能體恤人。”
金枝轉述着媒婆的話,臉上紅暈一片。
朔絳翻動着手裏的書本:“那你要好好認字,他是讀書人,你們也能更說得來。”
金枝搖搖頭:“我讀書是爲自己讀的。”
她不好意思吐吐舌頭:“我家敗落後我就沒讀過什麼書了,所以總是很羨慕那些書塾裏的孩子。”
朔絳垂眸。
所以她纔會哼唱那首聽上去文縐縐的豔詞,
所以她纔會嘴上嫌棄自己的繁文縟節卻總是一一滿足。
“以後店裏的事情我來操持,你安心讀書便是。”
朔絳翻了一頁書。
金枝大喜:“那你今晚去南薰門趕豬!”
她聽了白大人說那裏的命案後總覺得後背發毛,不敢半夜再去。
朔絳:……
“好。”
南薰門在大內中軸線上。
因此平民百姓殯葬喪事並不能從此門出入。
可是全汴京要宰殺的生豬卻都可以從這門進入。
半夜寅時,朔絳提着油燈到了南薰門。
數萬羣豬被趕豬人趕進城門。
樹上鴞鳥瞪着巨大的眼睛一動不動。
一羣老鴰“呱呱”叫着從頭頂盤旋而過。
黑壓壓一片。
朔絳絲毫不懼。
心裏在想“也不知金枝那些年是如何一人半夜出沒的。”
一個小娘子,哆哆嗦嗦半夜在各個城門出沒,不是宰豬就是殺羊。
夜晚四野皆黑,鮮血淋漓。
她會怕嗎?
他從宰豬人手裏買過生豬,宰殺完畢後又堆上了太平車。
捆紮得當後自己接過纖繩拉車往前走。
過了獅子橋便是烏衣巷。
朔絳停了下來。
前面的路口金枝提着燈籠。
看見朔絳她大呼小叫迎了過來:“你可回來啦!”
竹編燈籠的空隙漏出橙色的光,照在地上將周圍的黑暗燃燒殆盡。
紅色的光暈暖洋洋。
朔絳心頭也似乎亮堂起來。
金枝幫朔絳推車,又說:“我一個人待在家裏,又覺得家裏也害怕。索性出門來找你。”
朔絳好笑。
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以後少聽那些古怪案子。”
說不定是那白某胡謅吹噓自己的。
說起白大人金枝聲音帶上了幾抹羞意:
“白大人是讀書人,你也讀過書,你說讀書人平日裏都做些什麼?”
朔絳腳步一滯。
他現在平日裏做什麼?
砍排骨、拉太平車、宰豬。
朔絳:……
金枝:……
兩人一來一往,漫天瞎聊,很快就到了肉鋪。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朔絳這兩天一直心神不寧。
就連來買肉的陳嬸子都瞧了出來。
她笑着打趣:“金條,你是怕你姐姐嫁出去沒人照應你了?”
朔絳一愣。
他擡起頭來。
金枝正在對面街上跟人吵架。
可這回朔絳看着她的身影,呆呆出了神。
“氣死我了!胡二嫂子好不講理!”金枝吵完後氣勢洶洶回了鋪子。
沒人搭理她,朔絳眼珠子盯着她目不轉睛。
她伸出手在朔絳眼前擺擺:“你幹嗎盯着我?!”
啊?朔絳纔回過神來。
他像是被蜜蜂蟄了一口跳起來:“我沒有!”
“纔不會盯着你呢!”朔絳急急補充。
晌午的時候有個小童送來一封信箋:“白大人說你那首詩幫你改了一下。”
金枝洗洗手,擦乾淨才珍而重之接過信箋。
她拆開信箋,激動招呼朔絳來看:“你看,你指點我寫的那首詩,白大人幫我改了。”
?
朔絳湊過去。
他掃了一眼便皺起眉頭:“月影拂花動,這個拂字用的最妙,居然改成了照?”
“一字之差立刻俗不可耐。”
金枝不滿:“白大人可是有秀才功名的。”
笑話。
我可是聖上欽點的探花郎。
朔絳嘴巴張開,又慢慢合上,什麼都沒說。
白大人非但給金枝改詩,還約了她在乞巧節一起去慈幼局。
乞巧節是女兒節,今日滿汴京的女兒家都要慶賀節日。
朔絳下午自己歸家後見成五嫂子捧着一方谷板1,
多看了兩眼,
成五嫂子便笑道:“買來乞巧用的,你也給你姐姐買個。”
朔絳掏錢買下。
成五嫂子今天心情不錯:“從前金枝總嫌麻煩來我家蹭我的綵樓,也不知今天來不來。”
蹭綵樓?
成五嫂子感慨:“金枝自小就喜歡過乞巧節,可惜自己家沒錢蓋不起,只能眼睜睜看着別人家熱鬧。哎呀苦命的小娘子。”
朔絳彷佛看到有個垂髫小娘子,仰頭看着別人家華麗的乞巧樓,滿眼都是羨慕。
她沒有家,沒有孃親,也沒有家人。
可又着實喜歡乞巧節。
所以每個乞巧節都厚着臉皮去別人家,用別人家的綵樓乞巧。
她哭過嗎?
朔絳心裏一滯。
他回到家裏,想一想,
從院裏雜物間翻出幾根木棍。
找頂針爹借了鋸子錘子,忙活起來。
先把木棍鋸成長度相同的支架。
朔絳第一次做木工,沒想到看着容易做起難。
手心扎滿了木刺,鋸末嗆得他咳嗽不止。
而後用釘子釘起。
錘子砸歪了,砸到他的手兩次。
朔絳抽口涼氣。
手很快磨破了皮,
成果初顯,釘成了一個四腳塔樓。
然後是將半人高塔樓立起。
木頭高的塔樓很重,朔絳手上青筋畢露,額角血管猙獰。
立起來了。
成五嫂子來趕雞時從院牆那頭看見,驚呼:“金條,你竟自個做了綵樓?”
朔絳點點頭。
成五嫂子上下打量:“哎呀這綵樓做得真好,金枝這回可得高興壞了。你這弟弟可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