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原來不是一座庭院,而是一座龐大的宮殿。
宮牆高聳,深不可測。
即使是白天也照不到許多光。
到處都是幽暗陰森,讓金枝想起汴京城地下縱橫交錯的“無憂洞”,她不安地縮了縮身子。
侍衛們將金枝推搡進了一座破敗的院落。
他們頭目虎着臉吩咐了看守院落的太監幾句,瞥了金枝一眼,又走了幾步,沉聲道:“人還要提審,莫要弄死了。”
太監點頭哈腰說好。
這人適才擔心朔絳手上傷口,看他穿着又是個大官,一定是朔絳頭號走狗!
金枝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也不以爲然,揮揮手帶着侍衛走了。
太監見他們走了,這才上下打量金枝一眼,
他沒有鬍鬚,面色發白,白得就像紙火鋪裏扎就的紙人一樣,讓人瞧見就瘮得發慌。
他此刻審視的目光讓金枝沒來由想起騾馬市場上販子打量騾馬的情形。
她戒備地回盯過去。
太監打了個呼哨,喚來幾個嬤嬤,兩人反剪她雙手摁住她,其餘人一起將她外裳剝得乾乾淨淨,髮簪、手鐲、裝銀子的荷包、銀四件被盡數擄走。
老嬤嬤將鍍金簪子放在嘴裏咬一下“呸”了一聲:“從哪裏尋來的窮鬼,簪子都是假貨!”
金枝怒目圓睜,顧不得雙手被綁,嘴裏破口大罵:“我去你……”
還沒說完就被人用帕子塞了口。
打頭的太監冷笑:“還當你是從前金尊玉貴的主呢?告訴你,進了掖庭也就只有屍首推出去了!”
旁邊一個老嬤嬤瞧了瞧金枝的臉:“這不像前頭宮裏的人呢。”
“如今宮裏人人自危,誰還管那些!”太監不耐煩地四處搜刮,忽然眼前一亮,“咦,手腕上倒有好貨!”
金枝雙手上綁着的金鑲嵌鉤絡帶也被他除下捲入口袋。
而後他們七手八腳將金枝推進庭院,“咔嚓”一聲將院門重重鎖上。
金枝揉揉手上的紅腫,取出口中方帕,站起來打量四周。
這座院落只有兩進,側角各有倒座耳房。
灰塵厚厚一層,屋檐上蛛網密佈。野生的植物從屋檐長到地面,枝杈幾乎要伸到木窗裏裏去。
“這不是宮裏嗎?”金枝嘀咕一聲。
再想想自己如今是被關押得犯人,關押到這裏也算正常。
她往前走了一步,“咯吱”踩空,低頭一看原來腳下樹枝落葉積壓厚厚一層。
金枝搖搖頭:要是被成五嫂子知道有個地方落葉枯枝不用她掃,堆滿了滿院,只怕成五嫂子會高興死。畢竟她家引火燒柴全靠成五嫂子從外面撿落葉枯枝。
這或許就是平民百姓的快樂,置身囹圄之中還惦記着拾柴火。
金枝走到正中一座宮室前,試着推門。
門卻推不開。
她狠狠上了一腳。
“哐當!”大門被她一腳踹開。
灰塵彌散。
殿裏灰塵四溢,紛紛擾擾在空中彌散。
金枝忙用手扇灰。
隨着她發出巨大的聲響,各屋零零星星出來了幾個人探頭。
金枝這才發現這裏還住着幾個女子。
怪不得這裏明明住着人卻仍能雜草遍地。
金枝問好,她們也不答。
金枝只好自己進了正殿,尋了院裏的蒿草用嫩枝紮成掃帚,將房屋等處一一清掃。
等到她辛苦做完時天已經黑透,肚子餓得咕咕叫。
大門“哐當”一聲,外面喊:"今天那個女犯!過來領窩頭!"
聽說有喫得,院內的幾個女子紛紛圍了過去。
可卻被太監毫不留情驅逐:“滾滾滾!沒有你們的份!”
金枝過去從他手裏接過兩個窩頭,知道這是自己的晚飯。
對方上下打量她周身:“要不是姜統領開口,誰捨得給你這上好的窩頭?”
姜統領。
應當是那個冷冷說還要提審她的侍衛頭子。
沒想到陰差陽錯倒叫太監們不敢過分克扣她。
金枝接過窩頭。
見院裏諸人都巴巴兒盯着她的窩頭。
金枝嘆口氣,將窩頭按人數掰了幾份遞過去:“大家一起喫吧。”
那些人不敢動作,似乎擔心其中有詐。
金枝手又往前一伸
她們這才上前將窩頭一鬨而搶。
金枝也懶得計較,她將自己的那份窩頭塞進嘴裏,咀嚼幾下便嚥了下去。
要是往常她一定會藏起窩頭精打細算,可這回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之後想法就變了:
還不如趁死之前攢攢功德,方便日後投胎個好人家。
喫飽了便要思索睡覺的事情,金枝翻了一圈只有簡陋木櫃木桌,裏面空無一物,沒有被褥,沒有外裳。
她又餓又冷,只好蜷縮着抱住自己躺在榻上。
木窗破損,風呼呼往裏頭灌,吹得窗紙呼啦啦作響。
透過破裂的窗紙可以看到夜空一角,天上星如銀釘密佈。
也不知娘會不會心急如焚?弟弟衛石一人可否招呼肉鋪來的客人?
看朔絳的臉色猜測,自己只怕也會在近期問斬,至時官府必然會通知家人收拾,那時家人自會知道她的消息。
金枝翻了身盤算着,當然最好的是自己想法子託人傳話出去。
這些年辛辛苦苦攢下幾個銀子都兌成零星銀票藏在家裏各處:
柴火堆下面,水缸下面挖了洞,茅房磚縫
反正都是意想不到之處。
若是自己不在家,娘和弟弟不知,白白糟蹋了銀子該怎麼辦?
思來想去,沒有辦法,只能等自己死後給家人託夢了。
死之前放不下的不外乎是私房錢。
而關於死後的歸宿,娘和弟弟一定會給自己燒不少紙錢,
繼父和自己沒見過面的親爹在那個世界等着自己呢,
到時候也是熱熱鬧鬧一家人。
金枝不是個傷春悲秋的性子,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想通了這些,她安安心心閉上了眼睛。
她閉上了眼睛睡得踏實。
宮闈裏卻有人睡不踏實。
朔絳在龍榻上輾轉反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