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君王端坐龍椅,聲音聽不出喜怒:“哦?”
遊飛塵想起這些年他在官家身邊已經半點找不到從前那個溫潤少年的影子。
當即咬咬牙道:“臣願以軍功換官家赦免一人。”
他是知道當年金枝賣了官家之事,甚至自己也參與了一部分。
後來又隱約聽金枝講過她賣了世子間接導致侯府被滅。
當再遇朔絳時遊飛塵極爲忐忑,曾經藉機向朔絳隱晦提過此事,可是朔絳毫不搭腔。
遊飛塵猜那時候朔絳要招兵買馬缺少能人,是以不拘一格用人才。
後來有次遊飛塵以身犯險擋了敵軍射向朔絳的一箭,重傷之際又再次向朔絳鄭重道歉。
朔絳才明確表示原諒了他。
之後君臣關係才逐漸穩固。
可金枝去哪裏幫朔絳擋一箭?
何況遊飛塵不過是牽線搭橋,金枝可是主謀!
隨着朔絳勢力的強大,遊飛塵便一直替金枝攥着把汗。
要不是朔絳有雄才大略又待他有恩,他甚至動過殺了朔絳替金枝清除仇敵的想法。
可遊飛塵心裏總隱約覺得不對:
怎麼就那麼巧呢?
金枝不過是賣了個世子的線索,怎麼就與先皇滅門案聯繫在一起了?
一個皇帝要殺人還要等巧合嗎?那也太失敗了些。
這些年他也暗暗尋找當初滅門之事的參與者,想從他們嘴裏挖掘出此事與金枝無關的證據。
可惜一直沒找到。
倘若官家哪天忽然回想起當初窘迫一幕,對金枝起了殺心,將她投進監牢當如何?
是以他棄赫赫戰功於不顧,只想給金枝求個赦免。
遊飛塵抿脣等着。
他想等官家問那人是誰。
他便順順當當說出金枝的姓名,而後跪下請罪。
誰知官家壓根兒沒接腔,他笑起來。
日光照得金鑾殿內浮塵涌動,年輕的天下之主面容隱沒其中,越發顯得神祕莫測。
遊飛塵心裏七上八下。
饒是他跟着官家出生入死這些年如官家左臂右膀,在他笑起來時都會有莫名的慌亂。
官家笑過後才說:“律法無情,朕若違律亦不能赦免,否則天下黎民怎可答應?”
他起身就要走:“遊統領這話被政事堂的相公們聽見了,第一個不依。”
輕描淡寫避重就輕,竟將此事迴避了過去。
遊飛塵心裏一沉。
面上卻仍恭敬:“恭送官家。”
官家臨出門前腳步一頓:“遊統領在汴京多修整些日子,京裏許多名門都翹首期盼着嫁女呢。”
遊飛塵應了聲“是。”
他心裏徹底沉了下來。
金枝還在種韭菜就見蔡狗子火急火燎跑進來。
“快快快!官家要提審您!”
這一天終於要到了嗎?
金枝拍拍手裏的土,將鋤頭遞給雲嵐,一臉視死如歸。
旁邊的宮娥婢女們也多有不忍。
這些天他們與金枝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或者說,堅韌不拔的金枝已經成爲了所有人的精神支撐。
此時她要被提審,諸人都面露不忍。
她不說還好,一說虹霓幾個“哇”一聲哭了出來。
金枝又哄了半天這才起身往福寧宮去。
她剛走到福寧宮宮門內就覺不對。
小黃門們垂頭縮着脖子,宮娥們放輕了腳步。
讓金枝想起暴雨要來前窒息的低壓天氣。
她吸了口氣。
才進殿門。
就聽得如意踏跺金漆雕龍寶座之上幽幽的聲音:“朕居然又錯看了你。”
金枝一愣。
她的沉默激怒了對方。
他冷笑:“你揹着朕做的好事!”
何事啊?
金枝想來想去,難道是指她開墾御花園種韭菜之事?
因不知是何事,只好含含糊糊回話:“託官家的福。”
呵。
事到如今還要嘲諷。
朔絳心中起了無名肝火,本來就自覲見完遊飛塵後便壓抑着的情緒忽得被點燃。
他冷冷盯着金枝,眼裏似冰窟寒窖:“與朝廷命官勾連串通,妄圖把持獄訟,該當何罪?”
什麼?
勾結官員?
把持獄訟?
哪個朝廷官員,那一畦韭菜嗎?
金枝莫名其妙,這人是喝多了嗎?
泥人也有幾分脾氣。
她當即梗起脖子辯解:“官家要草民死,草民不得不死。不敢勾結什麼人。”
“官家要臣死將臣押到午門斬首便是,何必處處戲弄臣?”
“騰”一下,朔絳瞳孔裏那一汪怒火,徹底被她點燃了。
下一刻金枝就被一股大力鉗制住脖頸。
金枝猝不及防差點被噎死。
她瞪大眼睛。
原來朔絳將她脖頸卡住。
他眼底發紅,像被困在籠裏的野虎,焦躁不安躍躍欲試。
他將金枝的臉掰向自己的方向,咬牙道:“你以爲——我——不想——殺你?”
幾乎是一字一句從牙齒間擠出來。
這一團仇恨灼灼在他心裏。
燒得他六年來不得安生。
剛被她出賣時,他固然失望固然傷心,可想的還是:
其實金枝還能將價碼定得更高些。畢竟她那麼愛財。
直到知道這些事背後站着皇帝。
從前的兒女柔情頓時變得可笑。
與其說他恨着金枝,倒不如說他恨那個懵懂無知害死全家的自己。
他眼裏漸漸燃起陰鷙的光,虎口也逐漸用力。
原來是想親手掐死她嗎?
金枝的脖頸一陣蓋過一陣的劇痛,她幾乎要喘不上氣來。
在瀕死一刻所有的忌諱都沒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揚起了指甲。
揮舞着手臂用力掙扎着。
“嘶——”
朔絳毫不意外就被她的指甲劃到。
但他巋然不動,眼中深邃。
他關她在宮裏,還沒想好要不要殺她。
她居然膽大包天,自己私自找到機會與外男訴苦,求外人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