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暈暈沉沉。
卻被朔絳瞥見。
他望了望窗外。
如今汴京正值三伏天,最是悶熱。
連雲都鑲在天空懶怠動一下。
王德寶來送冰塊時就聽官家吩咐:
“安排下去,朕欲去雲霧山行宮小住半月。”
這消息傳出去後福寧宮上下都一派喜氣洋洋。
畢竟外頭燥熱無比,
誰不想去山清水秀的清爽之地消暑呢?
女官內侍們開始安排要走要留的名單。
王總管給六司下的命令便是每個司只帶兩人。
金枝這裏簡單。
雲嵐第一個拒絕出行:“我懶怠出門。”
那便是她和虹霓兩人去行宮。
金枝沒多少波折便將自己的名單呈了上去。
又按照王總管囑咐將日常的夥計交代給雲嵐。
她本以爲這就告一段落,誰知竟來了個不速之客——明月。
明月笑眯眯來尋金枝:
“金娘子,此次去行宮的名額能否讓一個給我?”
金枝一愣。
明月就拉起她的手推心置腹:
“我們司寢的活計要重要些,可王總管只讓我帶一個人,我下頭三人都各有各的好,誰也捨不得,便只好來你這裏尋個恩惠。”
早已聽懂了言外之意的虹霓瞬時豎起了柳眉。
雲嵐忙輕輕掐她。
金枝不動聲色將自己的手從明月手裏抽出來:“這是?”
“哎呀我想從妹妹這裏要個名額,橫豎你們司工也沒什麼活計可做。”明月順順當當說出請求。
原來是想討要個去行宮的名額。
金枝皺眉:“可我這裏兩人的名額都已經定下呈給王總管了。”
“那還不簡單?尋王總管改啊!”明月一臉理直氣壯,“你要是不敢說,我去幫你好不好?”
幫我?
怎麼三言兩語就像是我欠她的了?
金枝在心裏翻了個白眼。
面上仍笑嘻嘻:“這可不行,行宮年久未住人,恐怕有許多地方要修繕的,我們只去一人連個遞錘子的人都沒有。”
明月撇撇嘴。
她咳嗽一聲,笑道:
“妹妹,你恐怕不知吧?官家前幾天還親口褒獎了我父親做官有道呢。”
原來是想拿權勢壓人?
她要是訴苦央求金枝或許能給她。
可這權勢威逼立刻就激起了金枝的不滿。
她小時無父,母親不在身邊。
烏衣巷的孩童們欺侮她時,
常用“我爹爹回來打你”之類的話來仗勢凌人。
明月這番炫耀爹的話或許能在別人那裏起作用,
可在金枝這種自幼喪父之人聽來只有反作用。
她當即收起了笑容,不緊不慢道:
“既然是官宦子女,那就更應當謹言慎行,莫損了父輩顏面。”
明月臉上笑容凝滯。
金枝素來待女官們都笑吟吟,上回家裏的臘味還分給諸人喫。
讓她誤以爲金枝是個好拿捏的軟柿子。
誰知在她這裏碰了壁。
她半天才想起應對之話:“司工這話從何說起?”
金枝板起臉:“別的不提,單是司寢那句‘橫豎你們司工也沒什麼活計可做’就值得我們去王總管那裏評評理。”
“怎麼,王總管設置下來的職責所在也要司寢說三道四嗎?司寢是對王總管不滿嗎?”
你!
明月碰了一鼻子灰。
好在她顏面夠厚,勉強擠出個笑容:
“既然司工不願意幫我,那我便告辭了。”
說罷就落荒而逃。
“每司都只帶兩人去,怎麼就她們人不夠?!”
虹霓不等她走遠就憤憤然。
雲嵐也不平:“肯定是她想多帶幾個人服侍自己。”
金枝擺擺手:“不提她,還是盤算下行李。”
對於整日埋首深宮的宮女們來說,去行宮小住還真是件大事。
惠妃她們幾個給金枝送了個艾草荷包,最是驅蚊。
玉葉送來了一套樣式時興的旋裙。
蔡狗子贈了一個竹筒做的水壺。
金枝歡天喜地將自己的東西收好。
輕裝簡行,挑個良辰吉日,這一襲大部隊便終於出宮去往行宮。
明月到底還是說服了紫煙少帶了司衣的人。
她自己帶着上霜和思鄉,一左一右服侍殷勤。
應當是還記着仇,她在王總管分配馬車時沉着臉拒絕和金枝同坐一車。
金枝樂得不看她,最後與司儀欲行一車。
司儀打起簾子瞥見明月的驕縱模樣,皺眉:
“真當自己是個主子了,還要手下小宮女左右服侍。”
“就是!人家是來做宮女的,又不是來給她做丫鬟的。”
虹霓來了共鳴。
金枝笑:“這丫頭,不知道的還當我壓榨你了呢。”
一邊瞧瞧給她使眼色。
有些話掌管禮儀的司儀可以說,虹霓這樣無依無靠的小宮女卻不能說。
欲行卻混不在意:“虹霓說得對!”
看來也是個直脾氣的。
金枝原來與這位司儀大人只是點頭之交的同僚,
這回同車對她的瞭解加深。
原來她脾氣耿直,雖重規矩卻不是死板教條之人。
只不過有時還是有她自己的小堅持:
譬如喝茶的茶杯一定不能拿來喝水,焚香時一定要正襟危坐。
金枝忽得想起朔絳。
啊不,是許多年前的金條。
他也是這般古板嚴肅,不願變通。
可再怎麼舉止拘謹古板,心底總還是純真善良的。
只不過,如今的他,早就不是金條了。
金枝總覺得他隔了一層薄冰一樣。
唉,或許是家破人亡,逼得他迅速長大。
這過程中不得已褪去過去的天真。
就像她從前也是錦衣玉食的官宦千金。
爲了生活不得已在市井中操刀殺豬。
活在紅塵,誰又能一直潔淨如蓮呢?
虹霓好奇:“司工大人在想什麼?”
金枝忙打岔:“困了打盹。”
她將那一絲遺憾趕出腦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