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帶路,其實也不過是穿過了一個栽滿翠竹的前庭,然後是一個三間圍立的院子,院子中央放了一口大水缸,缸中的新發的荷葉枯黃,只有幾尾金魚尚有些活氣。
苗斜帶着他走到了正中間的院子,又敲了敲門。
門內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直接進來吧。”
苗斜轉頭看向段重身上的蓑衣:“師父偶感風寒,蓑衣潤溼就放在外面吧。”
段重點頭,將蓑衣脫下來,苗斜順手接過,然後轉身走進另外一件屋子。
段重推開門,看見陽冬揚正披着衣服坐在牀邊,在他面前是一盤錯綜複雜的棋。
此時的他正執白棋皺眉深思。
段重關上了門,隔絕了外面的水汽和溼冷。
“你來是想要和我下棋的嗎?”陽冬揚微微偏過頭看了他一眼,心思又轉到棋盤上。
“先生應該知道我爲何來。”段重走到他的面前坐下。
陽冬揚:“爲你隱瞞和商隊接觸的事情,對你我都有好處。”
“在城外見到先生,我就有一種感覺。”段重說道。
“什麼感覺?”陽冬揚好奇的擡起頭,暫時將棋子放下。
段重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將目光轉向棋局:“不下棋了嗎?”
“已到死局。”陽冬揚輕嘆道。
段重微微點頭:“雖然是死局,但是還是有一線生機。”
陽冬揚哦了一聲,立刻將白棋蠱遞給他:“那你來試試。”
段重沒有接過,一雙黑眸只是看着他:“我說的是先生。”
“何出此言?”陽冬揚收回棋蠱,又看向棋盤,“從最開始,這盤棋局就失控了,我甚至搭上了很多棋子。”
“其中包括天機閣嗎?”段重道。
陽冬揚臉色未變,手指卻是下意識的頓了一下,良久以後他才說了句:“是。”
“傳言,殷城天機閣可斷天下事,憑藉着日月星辰,便可窺探前塵往事和未來前程。”
“傳言終歸是傳言。”陽冬揚扯出一抹苦澀的笑容,“天機閣連自己的覆滅都沒有看到,何談看盡天下事。”
“可是,天機閣卻預言了當今聖上會登基。”段重淡淡道。
陽冬揚擡起頭,臉色幻滅不定,頓了頓才道:“這可能是天機閣做出的最大的一次預言。”
“你來這裏就是爲了問當年的事情嗎?”陽冬揚反問道。
“不全是,當初的太子如日中天,我只是有些不明白。”
“王爺身爲朝局中人,有什麼不明白的,樹倒猢猻散,留下來的幾個硬骨頭又都死絕了。”
段重沉默了一瞬。
“王爺的日子過得並不舒心吧。”陽冬揚擡頭看着他,一雙眼睛十分滄桑,似是透過他,想要看見更多的東西,“聖上這次派你來是找江湖魁首吧。”
段重看了兩眼,點頭:“這也是我來找你的第二個原因。”
陽冬揚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聖上一直忌憚江湖勢力,這從三年前我就看出來,如今的江湖羣龍無首,各幫派相互撕咬,魁首誕生在何處我也不知,若是早些年天機閣還在的話,藉助些工具,我還可窺探一二。”
“你在城外給了我們師徒幾吊錢,救了我那快要餓暈過去的徒弟,我爲你指條明路。”
陽冬揚擡着頭,下巴緊縮,一瞬不瞬的望着段重的眼睛:“現在沒有魁首,你親自創造一個魁首,最後拿着他的人頭去和聖上交差不就好了。”
段重猛然擡起頭,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陽冬揚又接着道:“若是你人力不足,我天機閣根基雖不在,但是江湖聲望還是有的,指定了某個人,很多人都會相信。”
段重恍然,臉色一變,頓覺一股寒意襲上後背,很多想不通的地方都在此刻明瞭。
刷的一下,他站起身來,冷冷的問道:“當年的事情也是如此?”
陽冬揚閉口不言。
段重臉色冰冷。他深知涼國子民雖不尚鬼神之說,但是遇上大事,又都會傾向於神祕縹緲的斷命和預言。
三年前,前太子還沒有逼宮,民間便傳言他不是真正的真命天子,只會爲涼國帶來噩運。
深在宮牆的段重尚不覺得有什麼,但是外面已然沸沸揚揚,當然這不排除有其他皇子的推波助瀾。
前太子在民間失去了威信,窮途末路之時,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
陽冬揚擡頭看着段重:“王爺這麼生氣,是因爲兄弟情義嗎?”
段重臉色微凝,立刻收起自己外放的寒氣,儘管有所準備,但是情緒還是有些失控。
“皇室從來都不存在什麼兄弟,甚至父子之間也可反目成仇。”陽冬揚繼續審視他,想要從他的臉上看到自己的猜測。
“三年前死了太多的人。”段重道,“如今你如此輕飄飄的提起來,倒是讓我覺得他們死的不值。”
“王圖霸業永遠都是屍骨堆起來的。”陽冬揚慢慢收回視線,“王爺幫聖上忙,想必是有條件的。”
“所以你幫我找人也是有條件的?”段重微微斂下眼皮,收起渾身的氣息,又恢復淡雅的模樣。
“是,我想要你幫我找到妖女。”
“你想要復仇?”
陽冬揚沉默了一會兒,道:“妖女滅天機門的時候,被下了天機閣獨有的詛咒,解法就在天機閣的天書上,此天書被分成四份交由江湖四大家掌管,只有天機弟子才能看懂天書上的解法。”
“這個詛咒每年會發作一次,中咒者的心智會如同三歲幼兒,不明事理,只安喜好做事,發作四次之後就會七竅流血而亡。去年軒雪閣被一陌生人襲擊,燒掉了好幾座閣樓,慶幸的是天書並沒有丟失。之後軒雪閣少閣主就一直懷恨在心,派遣商隊去殷城廢墟,掘地三尺,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這纔在前幾個月找到了屬於天機閣的那一份天書。”
陽冬揚頓了頓,說了這麼多,他想要看到的不過是段重的反應。
但是段重卻沒有太多的喫驚亦或是疑惑,表面上看着毫不在意,但是陽冬揚知道他這是聽到心裏去了。
“我說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要告訴你,明月樓知道商隊運輸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而他們又如此的在意,其中深意不需想就明瞭。”
“你的意思是妖女在明月樓?”段重順着他的話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