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隨承明和星闌交戰多年局勢惡化，置身事外的月尊國已自設屏障，任何需要前往月尊裏的人，除了皇脈貴族，都必須在國界交界處上遞信息和特殊酬金。雪扶本是月尊裏與同閣的人，自然有憑證，只是最近一個交匯處續繞過獸野山林側面。有着近千里之遙，遠非直穿廣袤山林所能的快速。
不過雪扶哪有能想到，她本割捨的過去，到底是主動找上門來。
是落霞灑下暉光時，漓黯和雪扶纔到達步搖鎮外不遠的另一個村落。
且不說這偏遠的道路泥濘，光是出鎮便有那老鎮長仔細對比着長相半天才肯放人。
雪扶會輕功，但阿竹的身體只是個擅長殺敵與傳送消息的士兵與間諜，縱比尋常人強上那麼幾分。前有行李，後有兩人都受傷並且還在愈療中，這路程是怎麼也快不了哪去。
到了村裏唯一一家供住宿的小飯館，兩人一致同意買兩匹馬。
什錦炒飯、清果蔬湯再加上一碟桂花糕，兩人飯量都不大，漓黯倒是對人間喫食感興趣，只可惜身在病中，於是很珍惜地喫完了清淡一餐。
聽那年紀五六十的老闆吹噓這家他操辦幾十年的無證小飯館曾有皇帝光顧，漓黯和雪扶承認味道倒是不錯，但看這樸實無華的店門裝修、碎了邊角的牌匾，怎麼看也不是能讓國主下座之地。
加上茶歇行裝整理後，店主老闆從種植蔬菜的後院裏牽出一條驢時，這就更不能成立了。
店主佝僂着脊背，對於只能拿出驢這種生物顯然並不覺得尷尬，他撫着鬍鬚，笑出大牙來：“這驢是好東西呀，馬可是用來打仗的傢伙。什麼？你們要兩匹，這可怎麼辦？”
兩人對視一眼，驢這身板，怎麼也不能馱兩人。
那驢或是年紀大了，見着有客人，還激動地邁着驢蹄，將背上馱着的麪粉袋甩下去。
雪扶：……或許閣主也不是這麼着急。
店主見兩人打算徒步到下一個地點，開口說：“我看你們夫妻倆也不是很着急，從這個無名村走到下個鎮子快也有百里，不妨走老夫這條老路。”
漓黯看了一眼雪扶，她沒什麼反應。若是無顏佔主導的話，怕是會對這些人間用詞感冒得很，於是道：“您請說。”
店主道：“你們前面呢別走大道，走有槐樹的小道，斜穿山林的邊緣，那山路還算平坦，路程少了一半。就是可能遇上野獸、不過天也冷了，冬眠的動物也不少，你們注意點就行。”店主打量着這兩人，女子身形纖瘦筆挺，好似一杆青竹；男子雖話不多，眼卻深邃似潭。
店主營生多年了，行走江湖的仗義俠客也見得不少，如眼前這般，自然是有武功在身才揹着個小行囊四方遊覽的。
他想起什麼，“這路上無聊，你們或許還能碰上一座廟子，新年拜拜，圖個平安嘛。不過多年未打理了，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雪扶聽後道謝道：“謝謝老伯。”
……
每個村鎮似乎都存在一棵大樹，沉默佇立，以年輪與脈絡書寫故事。
槐樹盤根錯節、突起的樹根崩裂了一部分守候的土地。一方是平坦的大路，邊角堆着石塊；另一方繞道山林旁側，光線較爲昏暗，僅容兩人並排行走。
趕路的時刻似乎並沒有什麼趣事可言，兩人沒有對話，靜靜行走，偶爾拂過生長過來一探風景的花草。
雪扶用刀背將它們攔開，低垂的睫如一線彎月。
漓黯落在後方兩步，前方是素淨白衣和馬尾黑髮。
步履平靜，一如人的個性。
漓黯不自禁想起曲斂芳的後續人生，他來人間循找無顏時見過那人一面，後來無顏與他述說過曲斂芳的人生。
漓黯沒有親身體驗過她的人生，自然也無法感同身受。那時無顏悵然的情緒教他現在想起，心頭微澀。
浮生面是如何挑選的？
是因爲無顏和曲斂芳、雪扶等人有着一樣的某種特徵，還是反過來？
還是她們……有着一樣的命運？
——他不肯接受。
域外之物本接觸得多越容易甦醒成熟，畫中無在他神魂裏愈加活躍，幾乎想綻放出魂之花來。
漓黯壓制着，如果魂花綻放，那麼待他魂離去，阿竹的魂魄必然承受不了，只能寸衰而亡。
道路漫長而曲折，好在並不難走。不時分出岔路口可以抵達外面的落腳點，而另一方便是沉默廣袤的山林。
腳步聲單調，隨日光下移，雀鳥鳴叫聲成了譜曲的悅耳之音。
天色再晚些，兩人便打算從小道繞回大路尋覓着歇息之地。雪扶看漓黯的模樣，也不是什麼精貴之人，覺得就算是破廟小屋也是可以待住的。
心中鬆緩的弦瞬息間緊繃起來，雪扶領口輕輕一翻，梅花鏢扎穿了那樹梢上嬰兒拳頭大野鳥的咽喉。
它摔落在地，發出不同於輕盈雀身的笨重聲響。
漓黯不明所以，眉心微蹙，觸碰到野鳥之時，才發覺冰冷刺骨。
這隻鳥，早就死透了。
手指往下，那幾乎快被勒斷的雀足繫着一條短而細的繩子，連接着一塊卵石。觸手甚至還帶着微黏的手感，有人殺死野鳥後，在繩子石塊上塗抹粘膠，將野鳥黏在樹梢處假裝歌唱。
雪扶的臉色陰沉下去，這般下作自討有趣的做法，也只有她了。
野鳥死了，那與先前一摸一樣的歌唱卻並未消停，反而是越唱越歡快頻繁，如一隻無形的大網，逐步朝四面八方籠罩而來。
“……卻風。”雪扶輕輕吐出字眼，指尖撥動刀鞘。
空中響起短促尖銳的女子尖笑，好似變調的戲曲，接着再變回原先的雀鳥之聲，明知低劣還自以爲樂地繼續玩耍起來。
“——噌。”
薄薄一刃穿透了音色充斥的無色屏障，長了眼睛似的投擲向某處。
漓黯目光跟過去，先聽見的是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呼，隨即響起的是悉悉索索之聲。
衣料摩挲、利器一下一下敲擊的沉悶以及女人的笑聲。
“咯咯咯……哈哈哈……哈哈哈！”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尖利，好似破碎的玻璃尖片狠狠擦過瞳膜——腦中這般想的瞬間，漓黯雙眼一瞬劇痛，漓黯扶眼站穩，掌心微顫。
阿竹感知不出，他卻明白，這力量來源更類似於魔力？他聯想之前與雪扶交涉，幾乎能確定這就是靈力。凡人本不該擁有的力量。
雪扶見狀皺眉，也不打算與那窺探如鼠的殺手對話，當即拔刀出鞘。
“哎呀！雪，好歹多年情分。”柔和嬌媚的聲音卻先聲阻攔，伴着聲，女人從隱蔽之處走出來。
她一身是羣青鴉灰，淡色融進灰暗山景中。面容卻帶着盛豔的妝，柳眉染黛，丹鳳眼暈開大紅大紫。
漓黯瞥她一眼，同時雪扶示意，他了然退後。腳步後陷，他觸碰到一塊材質不同的石料。背部觸碰到的是
卻風哼着調子，聲線柔媚低沉，更像男人與女人的結合。一手提着把血紅的破傘，一手牽着一串系掛着什麼事物的麻布繩，垂落在地，託落之聲和她刻意的腳步響應在地。
尖銳笑聲還未收去多久，卻風面頰上便浮現起歡欣至有些扭曲的笑容，暈紅非常。她嬌滴滴，“雪，你走了都一年了。爲何不回來看看我呢？我和影在與同閣等你等得好苦。”
心中是一片靜默，被塵封的堅冰似乎就要破土而出。
雪扶：“……閣主派你來的？”
雪扶的視線落在卻風拎着的細繩，一團團血肉模糊的生物穿在上面。稍加辨別，可以看出是虐殺的雀鳥、野鼠。甚至有的還沒死透的生物在抽搐肢體。
她向來喜歡做這種事。
卻風咯咯笑起來，袖子拋灑，落出的卻是一片疾速刺來的黃蜂毒針，“你早知道答案不是麼，雪。快回去吧，我和影都好想你。如果你不願意——閣主想必也會原諒我帶回你的屍體吧！哈哈哈哈……”
那麼事情就很明瞭了，卻風等不及閣主的下一次催促，先下手爲強。
雪扶步伐微錯，以極輕微的角度躲避開當頭一片針尖，手中投擲出三枚梅花鏢——
兩枚將殘餘的毒針裹挾着帶遠，剩下一枚直衝卻風揮袖的手腕而去。
卻風哼笑一聲，她早就習慣雪扶的出勢。幾乎是從不主動喂招，大家分明都是同門，雪扶的暗器法門卻來的坦然光明，像乘風過舟的一片雪花。
她抖動紅傘，早已融進靈力的軀體，難道還會怕區區內力？那股力量還未完全釋放出來，她就聽見雪扶一聲痛哼——
調動靈力是個精氣活，而雪扶來得太快，卻風完全睜開眼，才發現雪扶不知何時來到她面前，速度快得大於眨眼瞬息。
紅傘翻動，在她的靈力打在雪扶身軀之前，雪扶指尖一彈，梅花鏢偏了方位，一瞬割開卻風手中牽引的繩。
氣流撞擊胸腹，雪扶沒忍住那陌生而強大的力道，悶哼一聲，身子後退，步子抵在身後站穩。
卻風反應過來，微抖手腕，手中牽着的繩子短而粗，餘下繫着生物的長截落了滿地。
她的聲音似是充滿了不可思議：“你分明知我剛纔大意，我沒喚出靈力，你甚至都可以割斷我的手——你居然就爲了我手中牽着的這半死不活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