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的顧容是個有規劃有主見的人,剛從高考中脫身而出就選擇了一條與普通學生完全不同的路,哪怕顧老爺子氣得險些拍爛桌子,顧家是經商世家,一大家子全都在做生意,99年國家爲解決經濟和教育問題實行高校擴招政策,但05年的大學生仍舊有地位,還算喫香,社會推崇努力讀書而不推崇走T臺。

    顧容是異類,驕矜不羈,散漫且不可一世,敢脫敢做,典型的反面教材,然而社會變遷快,幾年之後,人們眼中所謂的低俗搖身一變成了高級,她這個異類早走進了國際市場,一張厭世臉,隨性淡然的風格,禁慾清冷,都是她的代名詞。

    隨着年齡的增長,顧容收了張揚變得內斂,不形於色,當年的許念還在讀小學讀初中,一門心思都在課本上,並不瞭解這些,這張“照片”的含義和深意更不清楚。

    她看了一會兒,指腹在蝴蝶骨那兒反覆摩挲。

    喜歡上一個人其實很簡單,只需要一點點不經意,再加上一點點念想,就能像釀酒那樣,隨時間增長而香醇濃郁,欲.望是無底洞,一旦縱容,就會想要得更多。

    顧容住進這裏,便是縱容。

    她將“照片”夾進書放進最底層,繼續整理其它書籍,課本、名著,還有一大摞二手參考書,以及參考書後面的一本厚厚的時尚雜誌,許念一般不會買這種費錢又沒用的書,這是去年夏天買的,翻了翻,沉思半晌,又把方纔那本書拿出來,取出“照片”夾進雜誌的第十二頁,然後將雜誌擱到書架最上層。

    十點半,上牀睡覺。

    次日天陰,涼風陣陣,許念八點起牀,隔壁大房間的門敞開,顧容不在,興許趕拍攝去了。

    睡了九個多小時,她腦子都睡蒙了,惺忪着眼進浴室洗漱,老式房子浴室大,牆壁上方要開窗透光,這個時候裏面正亮堂,可以不開燈。

    之前一個人生活了兩年,於是習慣性沒關門,仲春氣溫上升,胳肢窩容易出汗,她接熱水浸溼帕子擦了擦,昨晚沒洗澡,身上有點不舒服,擦完胳肢窩又解開內衣釦子擦胸口。

    擦完一遍,要擦第二遍的時候,浴室的門忽然被推開,她反應慢半拍,瞥見門口有人才傻愣愣慌忙扯下衣服遮擋。

    顧容怔愣,站在原地不動,還沒從那白嫩圓潤的雪山紅櫻中回過神。

    兩人面對面坐着喫早飯,默契不提剛剛的意外。

    許念默不作聲喫煎餅,白瓷盤裏還有煎雞蛋,都是顧容早起做的。

    “什麼時候家教?”顧容先開口,打破凝固尷尬的氣氛。

    許念頓了頓,說:“九點半。”

    她擡眼瞧了下對面,嘴皮子輕闔,大概覺得不好意思,掙扎糾結片刻,小聲道:“你今天不是有拍攝工作麼……”

    “十點集合,在西區東方廣場拍,離這兒很近。”顧容說,意思就是不着急出門。

    兩人以前接觸少,相處這幾天都是許念做飯,唯一一次例外就顧容帶外賣回家,許念哪能想到她會起來做早飯,更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她一時寡言,草草喫完早飯,藉口趕時間先出門,這般天氣在屋裏呆着還不覺得冷,出來就寒意往袖口裏直鑽,她穿得少,騎行一段路冷得嘴皮都白了,直到進了家教的地方纔好受些,一看時間,提前了半個小時。

    家教對象是個初一男生,叫楊令浩,人聰明乖巧品學兼優,成績年級前十,見她來了禮貌喊道:“許老師。”

    楊爸爸今天加班,只有楊媽媽在家,楊媽媽端杯熱茶給她。總歸沒事做,提前到就提前上課,楊令浩學習非常自覺,輔導工作順利,剩下的半個小時許念監督他寫作業。

    十三歲的小男生好動,做一會兒作業,然後偷瞧她,許念用指節叩叩桌面,說:“認真寫,不要一心二用。”

    楊令浩乖乖點頭,寫了一道題,又忍不住盯瞧她,許念皺眉,小男生偏頭好奇問:“許老師,你有心事嗎,怎麼老走神?”

    小孩子總是心思敏銳。

    許念沉聲否認:“沒有。”

    她指了指練習冊上的計算題,糾正道:“這道題,算錯了——”

    家教結束十一點,費用日結,楊媽媽一面轉錢一面留她喫午飯,許念客氣婉拒,離開楊家,騎單車去西區的東方廣場,東方廣場位於商業街下段,商業街美食店鋪多,沿路盡是各種菜館火鍋店,臨近中午這邊人羣擁擠。

    騎行了一段,由於人來人往,許念只得下來趕車走,廣場前是車流不息的三角路口,此刻正紅燈,她隨大衆站在路口等。

    三角路口的對面廣場左側,圍了許多看稀奇的人,穿制服的保安極力維持秩序,讓大家別圍堵,隔得遠,許念看不見具體的情況。

    那邊在散場,這邊仍顯示紅燈。

    人羣在移動,一輛黑色的加長款車開進廣場。

    許念抿緊脣望着那方,不一會兒,綠燈亮,她隨大衆過斑馬線,走到一半,黑色的車開走了,圍觀的人羣也慢慢散開,等走進廣場,連車影都望不見了。

    “那個穿紅裙子的女的真好看,冷淡御姐型,氣場很強。”旁邊有人一臉激動地說。

    “腿都比我腰高,”一較矮的女生接道,雙頰紅撲撲,靦腆笑笑,“真長,又長又直勻稱性感!”

    旁邊那人也笑。

    大家對不相熟的人從不吝嗇誇讚與表達喜歡,因爲心思純粹,誇讚和喜歡純粹,許念辦不到。

    在廣場裏轉悠了大半個小時,她騎車回寬北巷,天陰風大,但中午不像早晨那般溼冷,倒還好。

    早晨溼氣重,到了中午樹葉上不停滴水珠,整個院壩都是水,春天院兩側的冬青長勢旺盛,稍不注意就長開了。許念隨便下了碗麪應付中午,午覺過後下樓修剪冬青,打掃,忙完上樓看書,半天就這麼打發掉。

    老城區一向安靜,熱鬧不起來,即便週末巷子裏也見不到幾個人,許念看書看乏了,遠眺放鬆放鬆,二樓視野開闊,能清楚瞧見南北巷口。

    日落黃昏餘暉遍地,地面全被染成金色,一輛白色奔馳緩緩進入南巷口,朝北行駛,最終停在院門口,副駕駛上下來一個穿軍綠工裝褲的人,短髮,她幫忙推開門,奔馳倒車進來。

    停好車,顧容開門下來,兩人從車後座提出大包小包的東西。

    許念下樓。

    短髮女人笑着喊道:“阿念。”

    看到對方的樣子,許念認出她是寧周怡,幾天不見,她把頭髮剪了。寧周怡長相其實不賴,長眼高鼻五官深邃,短髮清爽精神,看起來英氣了不少。

    “寧姨,”許念叫她,上前幫忙提東西,“放這邊吧。”

    寧周怡不讓,往左側閃了一下,許念無意碰到她的手腕,寧周怡沒在意,直接把東西擱桌上,問:“廚房在哪兒?”

    顧容擡了擡眼皮。

    許念指左邊:“那裏。”

    寧周怡頷首,拎起海鮮說:“對這個過敏麼?”

    許念搖頭,寧周怡嗯聲:“那我去洗,今晚在這兒喫飯。”

    她挺自來熟,全然不客氣,不過許念沒有任何意見,大概是想着早上的事怕獨處尷尬,藉口跟去:“我來幫你。”

    顧容在後面收拾,待她快走進廚房,用餘光瞥了下。

    寧周怡買了很多菜,各種蝦蟹時令蔬菜,還有調料,許念幫忙洗蝦,寧周怡找了把小剪刀開蝦背,邊忙活邊說:“週末怎麼不出去玩,一直在看書?”

    “沒,”許念道,將洗好的蝦放她面前的盆中,“上午有事。”

    “有時間可以來新區轉轉,別成天悶在屋裏,多出去走一走,適當放鬆一下,反正離中期考還早,不着急。”寧周怡說,語罷笑了笑,當年她讀書就是這樣,不到最後一刻決不復習,及格萬歲多一分浪費,再想想,感覺這樣和學生說不太好,改口道,“要合理分配時間。”

    許念亦低着頭笑:“嗯,知道。”

    她平時鮮少笑,這麼低垂着腦袋,只能瞧見側臉分明的輪廓,乍一瞧還怪好看的,寧周怡怔了怔,捏緊手裏的蝦,醒神找準位置,一剪刀開到底,她動作迅速,等待的間隙瞅見許念手指靈活,白皙修長,指甲蓋上端因洗蝦而沾黏污漬,碰到水再起來又變得乾乾淨淨。

    許念洗好一隻蝦往盆裏放,她下意識去接,擔心龍蝦夾人,許念等她拿穩了才鬆手,寧周怡表情忽然變得有些難以捉摸,但一瞬間恢復如常,許念沒察覺,把蝦送到對方手中,甫一擡頭間,瞥見顧容站在廚房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

    顧容進廚房站到她旁邊,沒幫忙的意思,就這麼站着。寧周怡使喚道:“阿九,幫我拿個盆,你後面藍色那個。”

    許念不自覺望向旁邊,顧容側身去拿盆,繞過許念遞給寧周怡,由於捱得近,她一擡手,許念就聞到了淡淡的香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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