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沈晚的關係,許唸經常來顧家。

    其實算不上經常,只是每次來都恰逢顧容在家,次數漸多,一來二去就記下了。許念一向安靜,偶爾進了門遇上沈晚有事,便獨自坐在沙發上等着,不時發呆,不時看看手機,她不會打遊戲或者看劇這些,隨便翻翻而已。家裏的阿姨經常與她搭話,不論問什麼,她都會很有禮貌地答兩句,故而阿姨尤其喜歡她。

    這一年冬天,顧容安生回顧家,打算過完年再走,沈晚那妮子忙着旅遊,鮮少過來,所以許念也沒再出現。

    顧容在東方廣場見到了這人,冒着凜冽的寒風,她慢慢步行,身上裹緊厚厚的大衣和圍巾,手裏提着一個印有打折廣告的購物袋,購物袋裏裝有日用品。她從顧容的車前走過,卻沒發現車裏的人,身形孤零,顧容看着她頎長清瘦的背影消失在街尾處,東方廣場特別熱鬧,人來人往喧囂喜慶。

    在那之後,在西區、老城區,顧容又遇見過許念幾次,只是對方都沒察覺到。

    直到開年,再沒有見到這人一面。

    沈晚說她現在很忙,要比賽、學習,還要家教,許念終於找到了一份比較穩定且報酬還可以的兼職。

    初六上午,顧容從郊外開車回來,在三裏亭村偶遇這人,那時許念正沿路慢慢走着——快臨近中午,城裏沒有公交到這邊,只能走路。

    顧容停車,按下車窗,溫吞的許念有些喫驚。

    “上車。”她簡短道。

    只是搭這人一程,倆人相互不說話,除了許念那兩個“謝”字。

    剛進入老城區,許念說要下車,顧容向來不是個熱心的人,把對方放下就駛離遠去。

    記不得是什麼時間了,顧容從沈晚口裏瞭解了許念家裏的事,都是些零零碎碎的信息。她回G大探望張教授的時候,無意在辦公桌上瞧見許唸的申請表,便隨口問了兩句。

    張教授並未說太多關於許唸的話,那時他還不太清楚許念,只笑眯眯道:“應該是個好苗子。”

    這回探望之後,顧容增加了對G大的捐款,從原來的每年三十萬追加到六十萬,這些錢都是用於資助機械學院實驗室的。她那會兒沒想那麼多,若是沈晚進了實驗室,肯定會加得更多。

    也是那天,她晚上去西區過夜,住的沈媽媽的房子,原本那裏沒人在,只是不巧,沈晚帶着許念來了,另外還有幾個同學,她穿的深v睡裙,門外的許念滿臉通紅,不待她反應過來,這人就直接擋在門口,啪地一下將門帶上。

    顧容披了件外套過來重新開門。

    許念薄脣緊抿,耳根子發燙,全程都沒敢看她。

    這羣小女生過來玩,今晚會在這裏睡,顧容不大喜歡這種喧鬧的環境,故將地方讓給她們。

    走的時候,許念終於往門口方向望了眼。

    在之後的日子裏,顧容許多次與這人相處或者遇見,但相互都沒怎麼交談過,關係很淡很淡,許念不愛說話,見了面時常沉默寡言,偶爾沈晚與她聊天才會回兩句。

    夏天,沈晚鬧着要去海邊玩,順便帶着許念一起。

    不知是天兒熱還是怎麼地,許念耳根子一直是紅的。顧容想抹防曬,旁邊沒其他人,於是讓這人幫幫忙,她愣是僵直了脊背,怔在原地沒敢動,最後還是顧容自己動的手。

    這不是第一回臉紅了,顧容已記不得有多少回,興許許念自以爲掩飾得很好,實則不然。

    八月末,她又在西區碰見了許念,這次對方認出了她,不過沒出聲招呼,只點了點頭。

    許念跟熟識的男同學一起,對方長得清瘦秀氣,是現下小女生喜歡的類型,兩人出來做社會調研,男同學很是照顧她,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一股歡喜。

    年少總是多情,碰到中意的便心生愛慕。

    顧容坐車裏抽了半支菸,沒像以前那樣離去,許久,似乎是感覺在外面抽菸不太好,又把煙捻滅。

    沈媽媽打電話讓過去喫晚飯。

    一見到人,聞到她身上那股子煙味,沈媽媽忍不住數落道:“都說了多少次了,讓你別抽菸,這要讓爸他們知道,鐵定又得念你,這天天煙不離手的,說也不聽,真是……”

    沈晚端着水果出來,心情不錯,幫腔說:“哎呀媽,你就是念法多,成年人抽菸咋地啦,小姨自己有分寸。”

    她不說還好,一說沈媽媽當即拉下臉,連她一塊兒訓:“你要抽菸,看你爸怎麼收拾你,盡會貧嘴。”

    沈晚嬉皮笑臉:“那不會,我肯定不抽,以後也不。”

    “誰知道你的!”

    “真不會,你見我身邊的同學誰抽菸了?”沈晚道,過去挽着沈媽媽的手臂,有點撒嬌的意味,“你看阿念多好,我就跟她學,你就放心罷。”

    沈媽媽無奈笑笑,戳戳這妮子的腦門兒。

    顧容擡起眼皮子,到沙發上坐着。

    這事兒就翻篇了。

    沈媽媽只是慣例勸勸,按以前來講,根本毫無作用。可自打這次起,顧容抽菸愈發少了,不過周圍人一開始都沒察覺,不知道啥時候戒的。

    許念在西區找到了份家教的工作,希望週末有空都會來新區,現在漸漸不來了,沈晚有空會過去找她。

    “她家是老式的紅磚房,在巷子中間,院裏種了玉蘭和黃桷樹,還有冬青,門口栽有三角梅,特別好看。”沈晚興沖沖道。

    顧容沒見過,光聽描述,感覺應當是個不錯的地方,以至於後來沈晚找她幫忙時,她纔會同意。

    與沈晚混得非常熟以後,許念會跟着喊一聲“小姨”,顧容不大習慣這個稱謂,但久而久之,竟也覺得沒什麼了。她常常出國,忙完了便回來呆一陣,有時候是兩三天,有時候十幾天,但不是每次都能見到許念。

    許念在學校特別忙。

    與張教授通電話時,偶爾張教授會提起自己有一個特別合心意的學生,雖然不提名字,但顧容能猜到是誰。

    也許是有些倦了這樣的生活,顧容在這一年決定退休,回國安定。回來的那天,她誰都沒通知,在老城區繞了一圈才離開,正值週五,自然沒見到熟人。後一天,她去西區忙事,在來來往往的人羣裏遇到許念,只是這人急匆匆騎着車,一個拐彎兒就駛進筒子樓旁的小路。

    記不清多久沒見了,許唸的樣子與初初見面那會兒差別挺大的,齊肩短髮變成了長髮,整個人更加清瘦,眉眼間不再像以前那樣總冷冷淡淡,多了兩分生氣。

    她第一回去寬北巷那天,走錯了巷口,許念出來接她。

    這人見到她,臉上雖然不鹹不淡鎮定得很,眼眸裏卻藏不住喜色。

    那場雨來得及時。

    往後的一切都既湊巧又合人心意,許念自以爲掩飾得住,殊不知早被發現了。

    這人木訥得很,不開竅。

    很多時候都再明顯不過了,她除了呆愣就是耳熱臉紅,好在最後還是開竅了。

    總之都挺好。

    顧母對這份感情不太認同,但終究沒說什麼,當然,這也與顧容做了退步有關。

    嚴旭叮囑:“人是不錯,你記得留點心,別走阿雅的後路。”

    外人說什麼,顧容都不在意,自有打算,當所有事情安定下來,她帶着八斤去了B市——許念很在乎小傢伙兒,即使從來不說。

    顧容都不知道自己何時對這人上了心,或許是在某次見面中,或許是在某句話裏,感情有許多種樣子,萬姐那樣的,阿雅那樣的……各人不同,她在尋常無聊的時光裏偏偏就遇見了許念。

    來B市的第一年白雪紛飛,她要出門一趟,晚些時候許念來接她。

    路上打滑,這人緊緊牽着她的手,柔聲說:“小心點,看路——”

    八斤在暖和的屋子裏等着她們回來。

    外面白雪皚皚,兩人在屋裏做了一回,許念討乖地在她脣角親了下,再吻她的鬢髮。

    “阿念。”她喊道。

    許念嗯聲,偏頭認真看着她。

    顧容本來有話要說的,被這麼一看,竟忘了要說啥。

    “什麼?”許念問。

    “別這麼看着我。”她無奈道,想了想,實在想不起要說什麼,下意識擡手遮住這人的眼睛。

    那目光太過於灼.熱了,情緒濃烈且毫不掩飾。

    許念忽然笑了笑,“是你先喊我的。”

    顧容沒說話。

    對方卻有話說——“我愛你。”

    言罷,捉住顧容的手放在脣邊親了親,眼裏盡是調笑之意,沒皮沒臊的。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逐漸堆積,壓彎了細細的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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