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崬中知府此時急着去找厭夭,沒成想到了前門,卻與那道士碰了個對臉。
“道長,你爲何纔來?”方寒盟非常氣惱,可他有求於厭夭,只能壓抑怒火改爲抱怨。
一臉平靜的道士淡然開口,“今日殷秀別親赴鶴陽宮,在下也是分身乏術”
自那日,真正的厭夭動用自殘的功法,想要逼出身體裏的邪祟失敗後,金翅大鵬鳥爲了修復他的身體,所以一直未出鶴陽宮,即使殷秀別的通傳一天一次,他也不加理會。
直到今日,厭夭的身體恢復如初,金翅大鵬鳥才壓制住他原本的神魂,現身而出,他即刻啓程,要去會方寒盟,沒想到,殷秀別卻帶着隨從一步一步拾級而上,將他堵在了鶴陽宮正門口。
“厭夭道長你這一早要去哪裏?”
“當然是在此恭迎王爺”
殷秀別望着眼前笑容神祕莫測的厭夭,不由心下一悚,他總覺得這個道士又不一樣了,雖然樣貌穿着一如往常,但氣度卻異乎迥然,他剛認識厭夭,那小道士還是一個溫吞和善,略帶些孩子氣的年輕人,可自從來到崬中城,厭夭的氣質就一日不同於一日。
現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仿若一位練了返老還童功的奇人異士,那飽經無數風霜歲月的深邃眼瞳可做不了假。
殷王爺迷惑了,他對厭夭瞭解不深,並不清楚哪副面孔的他纔是真正的他。
實爲金翅大鵬鳥的“厭夭”並不打算現在就暴露真面目,他見殷秀別親自前來,也只好將他請進大殿,敷衍搪塞一番,待他走後,才趕去方寒盟的府邸。
方知府聽到殷秀別這三個字,登時恨得咬牙切齒,都是這個多餘的殷王爺,壞了他的大計!不過此時木已成舟,他也只能請厭夭一同到井口處,看看如何補救。
厭夭繞着井口走了一圈,兩手握住井沿微微探身,他深吸一口氣,聞到了一股龍的氣息。
有龍?那小婢女言說後跳進去的所謂“神仙”應該真身是條龍,他來了興趣,也在衆目睽睽之下翻身下井。
方寒盟立時扶住井口朝下望,可他只看見一片水花,而厭夭的身影已然隱沒於水中了。
厭夭直直降入井底,在幽深的井水中睜着精光四溢的眼瞳搜尋,可他既沒有發現龍也沒有看見投井自盡的方家小姐,結論很好推算,那條龍定是帶走了方小姐,從井下連同的水道遊離出境。
“厭夭道長”方寒盟剛朝井中喊了一聲,那道士就飛出井口。
衆人看見這一幕俱是瞪大雙眼,那厭夭倏然衝出井口,穩穩落於方知府身邊,只見他渾身乾爽,半絲半縷都未沾溼,方寒盟驚喜地感嘆,這道長果然是神人。
“道長可有發現?”
厭夭籠着袖口面無表情地說道,“破了我符陣的是條龍,他既帶走了鯉魚精,也把方小姐帶走了”
一羣人竊竊私語,小婢女站在角落裏默默哭泣哀嘆小姐香消玉殞,而方絨夏的生身父親卻絲毫不在意女兒是死是活,他聽聞剛剛的那是龍,臉上又浮現貪婪邪笑。
“厭夭道長,您修爲蓋世,不知道能不能把那條龍抓來?”
想來那龍肯定比鯉魚精強上百倍,若能喫到他的肉,恐怕長生不老也指日可待了
厭夭當然知曉這方寒盟打的什麼主意,即使邪惡如金翅大鵬鳥,也看不慣他噁心的嘴臉。
此等螻蟻竟然妄圖長生不老?迦樓羅頓時對方寒盟失去了興趣,那鯉魚精被救走,這凡人命裏註定惡疾纏身,再無靈藥可以治好他。
厭夭冷眼旁觀,決定放棄這個命不久矣的老匹夫,那殷秀別成了他的新目標,他要利用他,還要他的那把伏晟劍。
方知府的問話並沒有得到答覆,厭夭忽然對他極其冷漠,一句話不說,揚起寬袖,倏忽間消失無蹤了,徒留一衆驚愕詫異。
話分兩頭,沽兒她們緊趕慢趕,終於回到村中。
三個女孩見村中妖獸都聚集在大槐樹下,急忙趕了過去。
“村長!!!”
只見村長被懷林爺爺抱住,這槐樹之精正施展靈法緩解春從的傷痛,可他年事已高,所作所爲近乎杯水車薪。
沽兒先是將一枚藥丸送入村長口中,助他修補元靈,而後環顧四周,卻驚異沒有發現泓崢的身影,她道出疑問,懷林陣陣哀嘆,解釋一番。
一狐一兔俱是驚愕,她們望着春從面如金紙,氣息微弱,不明白他身負重傷,爲何還要用如此耗靈氣的方法回來,他難道不要命了嗎?
沽兒也詫異,神龍爲何讓方大哥自己回來,他又去了哪裏呢?
就在此時,空中雲氣瀰漫,逐漸幻化出一個身影,衆妖望之,原來是泓崢回來了,他環抱着一個沒有氣息的女子,一臉陰沉。
“你們村長逼我去救他的相好,自己不管不顧地回來了”
沽兒上前一步,查看泓崢抱着的方小姐,女孩摸了她頸項與手腕處的血脈,觸手冰冷且毫無起伏。
女孩大驚,“泓崢,方小姐她她死了”
“嗯,在你們走後,她跳井自盡了”
圍觀的衆妖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們瞧瞧村長,又望望那位方小姐,感嘆一死一傷,陰陽兩隔。
此時,昏迷中的春從忽然睜開了眼睛,他望見被表弟帶回來的方絨夏,激動之下猛地咳出一攤鮮血。
衆妖又是一陣忙亂,沽兒無法,只能對他施以金針,封住他的穴道,避免他再動真氣。
“表哥,她已經”
泓崢剛要脫口,一狐一兔就上前拉扯他,此事還是以後再說吧,村長身負重傷,還是不要在這時候刺激他了。
可春從卻先開了口,“我知道絨夏已經不在人世了”
衆妖不忍看村長,他遭此大難,摯愛還離他而去,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沽兒含着淚緊緊握住他的手,卻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他,而春從也淺淺喘息着,看向女孩。
“沽兒”他嘴脣慘白,冷汗順着額角直流,他噙着一抹苦笑開口道,“我聽你說過珍孃的故事,我剛纔想,絨夏絨夏是不是也能如此復活”
春從的眼角滑下晶瑩的淚滴,徐徐墜落,他用僅剩的力氣懇求道,“沽兒,請你救救她救救她”
在場衆妖無不爲他們村長的遭遇傷心落淚,只有泓崢覺得表哥執迷不悟,非要強行續寫姻緣。
春從的執念已經讓他失去了一隻眼睛,渾身傷痕累累,幾十年修爲毀於一旦,他的絨夏自盡而亡,命已如此,爲何還要強行將她復活?
泓崢眉峯一凜對他說道,“我不同意!”
此時的春從仰臥在槐樹下的條凳上,他怔怔地看着他,忽然翻身而下,直直跪在表弟面前。
“村長!”
“你!”
泓崢氣得青筋暴起,眼瞳乍現金斑,他周身靈壓讓衆妖退避三舍,無法抵禦。
“求你救她回來”
泓崢望着跪地懇求他的春從,卻覺得此時此刻最難堪的是他自己,他的表哥在逼迫他。
春從一向自有他的驕傲,面對龍族也是不卑不亢,他與泓崢年少時比試功法,也多有勝出,他曾告訴表弟,自己要將魚身修煉到極致,即使不化龍也能立足於天地間,那時的他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卓爾不羣,那纔是他的表哥,而不是眼前這個俯首跪地,傷痕累累的方春從。
春從擡眸凝視着表弟,忽然展顏一笑。
“泓崢,情不由己,換做你是我,也會這樣做的”
話音剛落,他便失去意識,側身倒下。
衆妖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將村長擡回條凳上,泓崢目光下移,低頭望了眼已死去多時的方絨夏,又看着不遠處正在施救春從的沽兒,終是沉沉嘆息一聲,妥協了。
沽兒暫且穩住了村長,而後急急呼喚泓崢,她想效仿委蛇老師,借神龍的碧花潭,做一個藥池。
泓崢當然應允,他當即攬着沽兒返回醫館取藥,而村裏的妖獸們則帶着村長與方絨夏前往碧花潭。
兩廂協作,事半功倍。女孩與神龍也很快帶着藥材趕回了碧花潭。
沽兒按照配比將幾十種藥材一一傾倒進一方小水潭中,之後她雙手輕觸水面,默默唸誦咒詞,直到泓崢給她的靈氣全部耗盡,那藥池才總算製作完成。
沽兒筋疲力竭,被泓崢抱在懷裏輸送靈氣,平日裏有些冒傻氣的豹子精阿智也嚴肅起來,他在女孩的拜託下,將村長的身體緩緩托起,穩穩地放入藥池中。
春從漸漸沉入水中,不多時,他便化爲魚身,徐徐遊向深處,胡素素也抱着方絨夏,將其平放於水面上,泓崢施法,使她不沉不浮,用藥池保證她的屍身不會腐壞。
做完這一切,衆妖俱是心累身乏,泓崢遣散他們,只剩三個女孩和他待在碧花潭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