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君非君子 >第5章 燒紙
    耗費數月時間,這場仗算是打完了。

    辰軍主力被滅,五月初,周誠如秋風掃落葉般收復了齊州。

    捷報由衛一帶着,八百里加急傳回了昌國京城郜地,努及爾骨也將伊世身死、辰軍大敗的消息傳回辰國帝都殷城。

    臨戰換將在先,史贊尼格理虧,也無顏再過多追究伊世或努及爾骨的責任,直言周誠是個瘋子。

    戰報上寫的清楚,那周誠在難水之戰後,愣是將已投降的近十萬辰軍屠盡了。

    殺人不眨眼,不愧連昌國人都說他是煞星。

    昌國朝堂之中頗有爭議。

    雖說周誠立下大功,可隨捷報傳回,朝臣們便也知道他屠盡降軍的事。

    與西北軍、北疆軍、南疆軍不同,鎮守西疆的叫做銀甲軍。

    昌國的銀甲軍是當年周隨打天下的利器,歷來由皇室掌握。

    周仁去世後,周誠手握兵權,行事風行雷厲,更是“威名遠揚”,如今再次提起,大臣們議論紛紛。

    對周誠的獎賞另說,他狠辣的作風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叫人膽戰心驚,也更落實了那“煞世魔王”的外號。

    這外號八年前就有了,與那年周誠收復迅州時發生的事相關,彼時周誠率軍駐守在一座城池裏。

    這座城池名爲顯城,本屬留國,留國覆滅,自該歸昌國所有,可城內民衆竟與辰軍沆瀣一氣。

    周誠憐憫城內居民被辰軍虐待,給他們分發錢糧,連軍醫也下派爲他們瞧病,誰知他們竟作辰國的奸細。

    老弱婦孺不僅敵視銀甲軍,還將周誠運糧的糧道、行軍的佈置悄悄遞信告知辰軍。

    那是周誠最爲慘烈的一戰。

    最後周誠雖贏了,兵力卻也損失大半,還死了好些得力干將。

    戰士在前殺敵流血,這些人卻是非不分,連骨氣也丟了,寧爲辰國之奴,也不做昌國子民。

    那年周誠不過十八,年輕氣盛,一怒之下屠了城,因此也被周仁沒收兵權,捱了一百軍棍,差點沒挺過來。

    自此便有人稱他爲“煞世魔王”。

    也正是這次的事,致使他負氣出走,偶遇費獨。

    朝中對周誠難水一戰後屠降軍的舉動爭論數月,最終根據前朝舊例議定,對周誠警誡一番,另據其功勞加以封賞,是爲“武安公”。

    其餘人各自論功行賞不提,另派官員接管齊州。

    消息要傳回西疆得不短的時間,全然不知自己成了武安公的周誠還在和人插科打諢呢。

    難水一戰大捷,又收復了齊州,周誠自覺這仗打的圓滿,又想着秦簡音待在駐地難免煩悶,剛回西疆大營就過去找他,要他給自己作畫題詩,也好消磨時間。

    今日恰逢七月半,秦簡音先前病了一場,方纔好全,現下正在鈔寫表文,一時忙着,便推說自己畫技不精才疏學淺。

    誰知周誠老大的不樂意,嘰裏呱啦囉嗦一通,搞得他只覺耳旁似有蒼蠅嗡嗡作響,被吵得頭昏腦脹,被逼無奈應了下來。

    他勉勉強強開始執筆作畫,周誠便心滿意足地揹着手踱出了門。

    眼下有孫點在處理齊州事宜,別的沒什麼要緊事,僅需提防努及爾骨那廝別反撲就成。

    十萬不到的辰軍對數十萬銀甲軍來說壓根構不成什麼威脅,因此周誠清閒得很。

    大將軍一清閒就要去嚯嚯旁人。

    他先是嘲笑了東郭朗,爲着東郭朗竟能被野狼咬成那副慘樣,險些破相;接着又去看孫點整理齊州的各項資料,問詢幾句。

    作爲大將軍心中最重視的兩人——另一個自然是秦簡音——孫點一向是負責軍務文書的主力。

    等周誠溜達一圈回來,秦簡音已經畫完畫,正在畫卷上寫字。

    應要求,他畫的是大將軍上陣殺敵的英姿。

    畫中人只有背影,手持一杆長/槍,臨風而立,雄姿英發,但是題字卻顯得不太搭:念高危,懼滿溢。

    周誠看了好一會兒,疑惑道:“你爲啥寫這個?看着與畫也不太搭啊?”

    秦簡音擡頭,試探道:“那大將軍覺得是爲什麼?”

    念高危,則思謙沖而自牧;懼滿溢,則思江海下百川1。

    大將軍從戰場一回來,就與他形容難水一戰打得多麼漂亮,他聽着都替大將軍擔心。

    自古便沒有做臣子的過於招搖的道理,他想着,如今既身在銀甲軍,多規勸一番,也是好的。

    沒想到周誠什麼也沒說,半晌,唔了一聲,讚歎道:“字真漂亮,畫兒也漂亮,厲害。”

    聽得秦簡音特想嘆氣。也不知這人是聽懂了不願搭理,故意岔開話題,還是單純不想仔細思量。

    但是他平復好心情,只是站直了,衝周誠微微一笑,“還是大將軍比較厲害。”

    然而心裏卻道,打仗厲害,罵人更厲害。

    這樣想着,臉上的笑意愈發濃了。

    許是他的表情太明朗,周誠一時間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意思,只被那兩顆虎牙晃了眼。

    於是不禁道:“你就該天天這樣笑,看着有精神氣多了,平常那麼拘束,瞧着死氣沉沉,一臉苦大仇深的樣。”

    秦簡音一下子就把笑容收回去了,臉朝旁邊一別,只給周誠留個後腦勺。

    周誠欠得慌,伸手揉了一把。

    可能軍營生活相對不錯,秦簡音從前還是個瘦伶仃的病秧子,現成了纖弱的少年郎,雖然時常三災六病的,倒也順利長大了。

    他自小體弱多病,記事時太醫給診斷過,說病弱是因爲早產致使的先天不足,胎裏帶的毛病,只能慢慢將養着。

    大概身高也因此受了影響,比起同齡人顯得矮一些。

    周誠看着他,心裏感慨得不得了,想着大概這就和養兒子一樣,於是不由自主發出望子成龍的聲音:“別挑食了,看你都不長個兒。”

    這下可戳到秦簡音的痛處。

    秦簡音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回身一推周誠:“大將軍別擋路,我去同他們唸書。”

    “這麼刻苦啊……”

    周誠嘀咕着,將畫紙吹一吹,捲起來塞進懷裏,揹着手跟出去。

    周誠治軍嚴格,要求部下閒暇時間也要讀兵書,雖然他本人極其討厭朝上的那些文官。

    因此平日裏秦簡音一得空,便帶着幾個文盲將領唸書識字,自己溫習功課時,也給他們講解一些內容,教教新詞,這也算爲大將軍分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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