僕從過來找費獨稟報,彼時費獨正在給膝上臥着的黑色長毛貓理毛。
這黑貓十分好看,皮毛順滑,烏黑髮亮,一雙淺琥珀色的貓眼懶洋洋地朝人看時,帶着些妖異的魅惑之感。
費獨將懷裏的黑貓輕輕放下,走進正堂看見達駁由,心下了然。
他面上淺笑,說:“恕我不曾遠迎。不過四哥可是稀客,今日竟會來寒舍做客?”
達駁由放下茶杯,佯怒道:“怎麼五弟不去看我,反倒怪我來打攪你?四哥不過有些煩心,找你說會子話。”
費獨只作一副不解的模樣:“何出此言?”
達駁由心中暗暗鄙夷,覺得費獨是一介閒人,更是畏首畏尾,只管龜縮在府上,既不參與到儲位之爭中,自是不必考慮那許多問題,也樂得清閒。
但是見他對自己的話避而不談,達駁由只好挑明瞭說:“我與你一母所生,如今這關頭,你可不許向着旁人。”
這“旁人”指的自然是老七呼去班了。
實際上費獨對老七的好感比他這個一母所生的四哥還多些。
達駁由雖是三人中最年長的,行事卻經常任意妄爲,想坐皇位不過爲着弄權罷了。然而呼去班雖比他好許多,在費獨看來,卻也是個不堪用的。
呼去班雖然良善,但是良善過頭便成了懦弱,目光短淺,難成大事。
費獨心中自有計較,然而面上不顯,只說:“咱們都是兄弟,理應聽父皇的話,互敬互愛。”
這番話使達駁由多了幾分不耐煩,怎麼自己這個弟弟如此冥頑不靈呢!
他二人一母所生,假如呼去班坐了皇位,與其相爭的達駁由不會有好下場,費獨也可能受池魚之殃。
達駁由笑了一下,直勾勾盯着費獨看,坦言道:“五弟,我和呼去班不對付,你以爲你不會受牽連?”
那眼神,讓費獨想起野狼。
他最恨這種畜生,貪婪,兇狠。
費獨假意做出動搖的姿態,神色也鬆動了幾分,眼神閃爍。
達駁由敏銳地捕捉到了費獨的神情,於是趁熱打鐵地向費獨灌輸自己的觀點,將想要扳倒呼去班、掌握儲位的目的毫不保留地暴露出來。
達駁由倒不怕費獨會去和父皇告密。
他二人是一母所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來費獨還算聰明,不會做喫力不討好的事情。
將人送走後,費獨久久不語。
他的心和北風一樣冷——這就是他的手足,互相爭鬥,互相算計,看重權力遠過於親情。
儘管他避世不出,想在禮王府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卻還是不能啊。
費獨計算着,似乎從母親去世之後,自己就已經許久不曾體會過被人真心相待的滋味了。
若不是從前一次偶然的經歷,讓他過了幾天自由自在、沒有勾結算計的日子,他撐不到今天,也絕不會對這樣的兄弟父皇抱有一絲期望。
果然,生在帝王家,身不由己。無論是誰、在哪裏,都不得不捲入這場漩渦。
被逼到這個地步,他不想再忍,倒不如放手一搏,爲自己暢暢快快活一把,也不枉來人間一回。
人都散了,他跪坐在牌位前喃喃自語,表情時而微笑,時而陰沉。
“阿孃,不要怪我……您在天有靈,應該會高興吧……”
…………
最近史贊尼格心情極差,一是立儲之事,二是邊關敗仗,事事不順,朝堂部分臣子竟也起了二心。
他陰沉着臉處理政務,宮人也不敢打擾,只好讓呼去班在殿外稍後。
呼去班望見皇宮裏圍城下四四方方的天,一時惆悵,心情有些複雜。
血紅的夕陽漸漸下沉,垂落到與宮殿頂端平齊的位置,半邊天空都是昏黃顏色,晚霞明豔,金色琉璃瓦映出燦爛的光。
一個慘白的月牙毫不起眼,孤零零掛在東半邊天上。
他緩緩踱步,小廝在身後低頭跟隨。
每次進宮,呼去班都會有點兒擔憂。
受母妃的影響,一開始他對於父皇的偏愛與重視是竊喜的,儲君的位置,父皇要給,他自然歡欣。
可後來,幾位兄長與他反目成仇,親近之人也受到牽連,漸漸他覺得,這位置似乎也並沒有那麼好。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該猶疑,要麼和五哥一樣明哲保身,要麼果斷一點,別去猶疑什麼兄弟情誼,也免得如今這樣爲難。
夕陽終於沉到宮殿下邊去了。
小廝低聲呼喚,呼去班恍然回神,看見宮人朝自己走來,於是安靜地隨之進殿。
史贊尼格看見呼去班斂目溫順的樣子,不覺放鬆許多,疲憊道:“你看看吧,諾質到東疆去纔多久,已經三戰三敗了。”
呼去班暗自吃了一驚。他雖早預料到諾質難敵周誠,卻也沒想到是這個敗法。
史贊尼格問:“你怎麼看?”
呼去班踟躕着,鼓起勇氣說:“父皇,以兒臣愚見,不然,同昌國議和?北周對咱們虎視眈眈,長年累月戰爭的話,恐會傷及國之根本。”
昌國周氏先祖是前朝留國的武將出身,在史贊尼格看來,呼去班這話說的幼稚,周家狠毒,見着辰國內憂外患,絕不會輕易手軟。
兩國素有積怨,雖過去幾十年裏數次和談,邊境也短暫安寧過幾回,但依舊還是開戰的時間居多。
二更聲過。
大約氣氛過於凝重,呼去班覺得有點悶熱,擡袖擦了擦額上的汗。
他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小心翼翼地說:“那……不如仍派出努及爾骨將軍,有他在,至少不會節節敗退。”
誰知史贊尼格冷笑道:“好,好得很,朕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有這樣的想法,我大辰的人是死光了麼?非一個努及爾骨不可?”
呼去班哪能料到他反應如此激烈,一時間張口結舌,汗如雨下。
“走水了,救駕啊!”忽然間,外面傳來侍衛宮人的疾呼,夾雜着紛亂的腳步聲。
二人被宮人護着出殿,向後一看,黑夜之中火光沖天,相距不遠的幾個偏殿冒出濃煙。
理政殿的一角已經燒起來。此時有風,火勢頓時大盛,迅速朝其他宮殿蔓延開來,宮人來來回回地提水撲火。老皇帝站在宮殿外,怫然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