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起來,意味着這東西在暗處觀察他們,估計是看出他們人數衆多,所以纔沒有輕易現身。

    他們已經衝過了幻境,這地方大概就是妖獸的居所,只是現在他們在明,妖獸在暗。他們需要主動出擊纔對。

    方雲岐看了一眼歸厭的背影,突然上前湊過去對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又轉頭看向一邊坐着的陸行嵐。

    方雲岐叫了一聲:“陸師兄。”

    陸行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神情恍惚,他似乎是沒聽到這一聲,方雲岐只好站起來到他身邊去,又喊了一聲。

    陸行嵐這才反應過來,看了一眼方雲岐,臉上卻沒掛他那種溫和的笑意,只道:“怎麼了?”

    “想請你幫忙。”方雲岐回頭看了一眼沈修,道:“沈師弟我來照顧,麻煩你和歸厭師兄一起找妖獸可以嗎?”

    見人臉上仍有疑惑,方雲岐解釋道:“我修爲不夠,只是築基,怕拖累歸厭師兄。不過我記得陸師兄是金丹修爲?”

    陸行嵐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現下沈修需要一個人照顧,他和歸厭主動出擊最爲穩妥。

    兩個人協商好了之後,歸厭就主動帶路走在了前面,陸行嵐緊跟其後。

    留在原地的方雲岐轉身去看躺在原地的沈修,對方皺着眉頭忍痛,還沒有要醒來的意思。

    他剛剛是故意把陸行嵐支走的,因爲沈修傷口上的氣息他認識,是陸行嵐的劍。

    從剛開始他們找到兩個人的時候,陸行嵐就一直在出神,他可以解釋此人是因爲擔心師弟,但也可以理解爲他做了什麼虧心事,或者他在幻境中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什麼?”陸行嵐聽到走在前面的歸厭問他幻境的事,當即臉色有點發白,但很快穩住了,“沒什麼,只是一點不太好的回憶罷了。”

    歸厭難得對他笑了笑,也道:“我也看到了一些回憶,不過倒是挺溫馨的。”

    “難得。”陸行嵐語氣平靜,沒等歸厭接着往下問,就已經徑直往前走遠了,顯然是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歸厭回想起來方雲岐剛剛湊到他身邊囑咐的幾句話,說讓他問問陸行嵐幻境中的事,猜測沈修的傷和他有關,覺得此人有隱情。

    他感覺方雲岐想得太多,陸行嵐這人一眼望到底,能有什麼隱情,剛纔的回答也和他的幻境不謀而合,他便不再想着追問,安心追查起妖獸來。

    陸行嵐卻放緩了步子,腦子裏在想剛剛歸厭的問題。

    爲什麼突然問幻境中的事,是他們發現了什麼,還是他們察覺到沈修是被他所傷?

    但無論是哪一條,只要被師父知道,就會讓師父失望。

    他會被毀掉,這兩個人想要毀掉他。

    他絕不能讓人毀了他。

    之前的事不能再發生一遍。

    那是他小的時候,家裏第四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這個窮苦的家庭開始崩潰瓦解。

    陸行嵐是家裏的大哥,但也只有十五歲,因從小身體不好乾不了重活,所以第四個孩子出生的時候,陸家父母便決定把大兒子棄了,他就這麼被賣給了城裏的老爺。

    在這裏,陸行嵐負責給宅子裏的少爺跑腿,陪着少爺玩耍,比原來的環境好得多,但他卻一直記得,父母爲了多向老爺要點錢,把他說成了什麼樣的牲口。

    後來,暴發戶家的少爺得了個仙山學徒的名額,陸行嵐平時哄少爺哄得開心,便隨着少爺一同上了山。

    上山雖然拿了錢,但能不能留在山上還是要看能不能入了道,陸行嵐蹭着少爺的課,成爲了一批富家少爺中唯一開竅的修士,成功進入內門。

    但他資質並不好,開竅之後師父測過他的資質,發現這孩子只是個下等的資質,愣是靠着日日引氣入體,承受了比別人多一倍的痛苦才得開竅,再往上只怕更加艱難。

    陸行嵐只落得一個勤奮的誇獎,加上開竅之後始終無法築基,眼看着新一批的學徒們上了山,他只能勤學好問。

    但修行路沒辦法複製,他的很多問題根本沒辦法說出來,做師父的只能提點他,卻不能手把手教他。

    於是每次囑咐他的話都隱去一半嘆息,但陸行嵐何等聰明,他最懂的就是這些祕而不宣,他知道師父是覺得他難當大任,蠢鈍不可教。

    陸行嵐只能更加努力,不光是努力修行,更加是做人努力,他辦事妥帖周到,師門裏大大小小的事物都慢慢交付給了他,他慢慢成了大家信賴喜歡的好師兄,雖然修爲提升不快,但這樣妥帖的人,也不會一直被人揪着修爲這點不放,陸行嵐覺得自己成功了。

    但,直到新的一批弟子上山,仙山始終還是那個仙山,大家終其是來修仙問道的,所以陸行嵐再妥帖,始終比不過一個資質強的少年。

    沈修上山半年已經開竅,被收入內門之後,短短三年就成功築基,是九雲山至今爲止最年輕的築基着。仙門上下嘖嘖稱奇,大家的眼裏,又沒有那個萬事妥帖的陸行嵐了。

    所以當沈修對他說,陸師兄是我最崇拜的師兄時,他覺得此人簡直面目可憎。

    當然,陸行嵐依舊對沈修掛着那張友善的面具,直到他進入幻境。

    陸行嵐不自主地回憶起幻境中的畫面。

    他從一個外人的角度重新看了一遍自己的回憶,他看到自己被父母扔出家門時,父母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給他。他也看到師父無數次和其他人談論他做事妥帖,可惜資質不加難當大任,看到沈修什麼都不用做就能讓師門上下對他禮愛有加。

    他怎麼不恨。

    他怎能不恨。

    陸行嵐被恨衝昏了頭腦,眼紅得幾乎要滴出血淚,被沈修從幻境中喚醒時,幾乎是劍隨心動,下一刻他已經把劍送到了毫無防備的師弟面前,一劍貫穿而去,卻在最後一絲意識清醒之時,偏開半分。

    “師……兄?”沈修顫抖着喊了他一聲,但仍然是笑着的,“師兄總算醒了,我還以爲……以爲你出了事,對……對不起,我靠師兄太近,沒……躲開。”

    陸行嵐一下子慌了,他忙不迭把人扶穩,然後護住了沈修的心脈。

    沈修沒受過傷,只覺得痛得不知道怎麼好了,卻還是強撐着安慰自己慌了神的師兄,“沒事,師兄……師兄你別慌,慢慢……”

    陸行嵐一句也聽不進去,只見滿眼的血,手上那一點紅被他無限放大,映在眼睛裏,讓他看起來像是一隻瘋狂的野獸。

    等他做完一切該做的之後他的腦子才一下子醒過神,沈修昏迷在一旁,他的劍上沾着血,這情景讓他瘋了一般,喃喃自語:“我做了什麼。”

    可心裏又有一道聲音問他:“你難道不想這麼做嗎?”

    陸行嵐猛地停了腳步,跟在他身後的歸厭擡眼看他,“怎麼?”

    “沒事。”陸行嵐回答歸厭,同時也說服自己,沒事,沈師弟也說是他自己沒躲開,沈師弟是相信他這個師兄的。

    只要……只要不被其他人知道,只要沒人說出去,他就可以繼續回到師門,就可以繼續做九雲山的師兄,沒有人會拋棄他,也沒人會責怪他。

    陸行嵐的神情十分不對勁,這種不對勁的程度甚至連歸厭也能看出來,歸厭乾脆收了東西,道:“我們先回去吧。”

    “回去?”陸行嵐重複一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可我們還沒找到線索呢。”

    “不管了,”歸厭皺了皺眉,滿臉都是不耐煩,“這傢伙愛來不來,我就在這等着。”

    歸厭的耐心早在從幻境中清醒之後就磨沒了,追着一頭不知道是不是疫病源頭的妖獸,他們連這東西的原型都沒看見,結果這玩意兒還把他們四個耍得團團轉,這活誰愛幹誰幹吧。

    歸厭大步往回走,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異動。

    與此同時,方雲岐正源源不斷幫沈修輸送靈力,眼看着對方的狀態好了起來。

    “咳咳!”沈修睜眼看到了眼前的人,反應了一會兒才問:“方師兄,我師兄去哪了?”

    “他和歸厭一起去找妖獸蹤跡。”方雲岐和他解釋,“我修爲不夠,怕當面交鋒拖後腿。”

    沈修點點頭,一隻手忍不住去摸肚子上的傷口。

    方雲岐觀察到他的動作,道:“陸師兄幫你療了外傷,現在可能靈氣運轉還有點問題,不過傷口已經好了,還疼嗎?”

    “不疼了。”沈修搖搖頭,似乎還沒從驚嚇中醒過神來,垂着眼睛低聲問:“我師兄沒事吧?”

    “他沒事。”方雲岐看着他的眼睛,斟酌語言,“你的傷……是陸行嵐?”

    沈修一聽這話就立刻擺手,“不是,我在幻境中受了一點刺激,所以……所以傷到了自己。”

    沈修想,師兄一定很愧疚,而且他的傷口沒事,只要回山上的時候好全了就行,他不想讓人對師兄有不好的看法。

    方雲岐見他反應這麼大,心下了然,雖然不知道兩個人發生了什麼,但見沈修這麼維護陸行嵐,他還是願意相信這是個誤會,畢竟這傷口實在兇險,好像兩個人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他看了看沈修,漏出一個理解的微笑:“沒關係,不想說就不說,你調息一會兒,我幫你着看。”

    沈修這才安心閉上眼睛吐納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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