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各界爲案件破獲而歡呼,同時也都不解尹問爲何要自毀前途去犯罪,有人猜測尹問一直都是個心理變態,有人則驚訝於尹問天才般的才能。
林子川去見了三個受害人的父母,他本來想叫周巖一起去的,沒想到周巖不講義氣,推說肚子疼溜了,留林子川面對沉重的一幕。
姜燕、歐陽希、黎蔭,都是獨生子,他們的父母在短短几天之內彷彿蒼老了十幾歲。尹問即使已經伏法,但他們曾經風華正茂的孩子,卻永永遠遠不可能再活蹦亂跳地出現在他們跟前。
家在這種情況下脆弱得像是紙糊,風雨之下,一瞬之間即被摧毀。可是這六個老人又做錯了什麼呢?在這之後,他們的人生該如何熬過去?
人啊,苦啊。
林子川回到辦公室時,看見大家圍在原姝的座位邊上。
白離雲死裏逃生,多虧了原姝撿到的槍突然走火,沒錯,槍支走火,這是原姝事後給出的解釋。原姝說林子川把槍那麼一扔,槍摔在地上,撞開了保險,她剛拿起槍,槍就走火了,可能是上天有眼,要教訓尹問這個惡徒,所以這一走火竟然歪打正着打掉了尹問抵在白離雲腦袋上的槍。
信你個鬼。林子川想。以林子川玩槍的經驗,原姝那一槍絕對不可能是走火。但林子川沒有證據反駁原姝的話。
“小姝啊,那天可真險啊,槍支走火,你沒傷到自己就阿彌陀佛了,沒想到還歪打正着救了白法醫。”周巖這個原姝迷弟坐在原姝座位旁的桌子上說。
原姝拍着心口,“你可別提了,想起來真是後怕得很。我大學學的是刑事科學技術專業,在學校雖然上過幾節射擊課,但那成績只夠應付考試,畢業後做痕跡檢驗,技術部門的,不配槍,一下給我搞這一出,差點沒心臟驟停。”
小肖打趣道:“哎,什麼心臟驟停呀,不吉利,別說了。小姝你可千萬別有什麼意外,你要是有意外,小周不得哭着喊着要跳樓!”
衆人大笑起來,周巖臉有點紅,拿起桌上一個橘子塞到小肖嘴裏,“就你話多,看我不把你嘴堵上!”
翁冠說:“我突然想,小姝會不會選錯專業了呀?槍支走火都能走這麼準,小姝要是轉行去做狙擊手,可不得進飛虎隊!”
原姝忙道:“哎哎哎,別捧殺啊。”
白離雲雖然也在一旁,可他一言不發。他就這麼靜靜地看着原姝,與熱鬧的衆人格格不入。
白離雲悄無聲息地走開了,他想回法醫室。
“白法醫。”走廊上,林子川從後面叫住了白離雲。
白離雲轉身。他走路的時候儀態非常好,這麼微微轉身,都讓人賞心悅目。
白離雲的眼睛形狀是標準的杏眼,眼神乾淨又冷冽。他問林子川:“怎麼了林隊?”
林子川雙手抱臂,倚着牆,問他:“小姝槍法真不錯,你跟她這麼熟,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白離雲眼神微微一變,然後笑着說:“小姝都說那是槍支走火了。”
“槍支走火?”林子川唸了一遍這四個字,直視白離雲的眼睛,說:“騙不過我。”
白離雲沒有說話,就這麼跟林子川僵持着。
林子川敲了敲額頭,又問:“看到小姝拿槍,你緊張得連說了兩句‘不要拿槍’,你當時被人劫持,可爲什麼好像比起小姝拿槍這件事來,連你被劫持都顯得不重要了呢?難道小姝拿槍是件很嚴重的事嗎?”
白離雲沉默了好一會,突然,他臉上表情一變,那雙杏眼眼波流轉,含着若有若無的笑意,竟然有些勾人。
林子川一愣,他一直覺得白離雲是個清俊的長相,跟“勾人”二字不搭邊,可此時就是這麼清清冷冷的一個人,竟然有一瞬間顯現出了狐狸一樣的狡黠與誘惑。
白離雲笑了起來,用輕鬆的語氣說道:“我當然緊張了,小姝根本不會用槍,不會用槍的人拿槍,最容易走火了,不是嗎?”
林子川還愣在原地,白離雲已經轉了身,向法醫室走去。
林子川覺得自己的心跳有點快。
下班之後,大家陸陸續續回家,而林子川還呆在辦公室裏。他拿到了兩份個人資料,一份是原姝的,一份是白離雲的。
原來原姝和白離雲不光是發小,連大學都是在同一所公安大學讀的,一個讀的是刑事科學技術專業,一個讀的是法醫專業。一般來說,開設法醫專業的大多是醫學院,但原姝與白離雲就讀的這所公安大學,直屬公安部,在國內排名很高,專業開設得比較全面,基本上公安工作中涉及到的專業都有。
林子川心中疑雲重重,這麼說來,原姝工作到現在根本不摸槍,所以她哪裏練出來的精妙槍法?還有,最讓人迷惑的是白離雲那兩聲“不要拿槍”,他當時那麼緊張,到底在緊張些什麼呢?
就在林子川苦苦思考的時候,一個人悄無聲息地來到了林子川辦公室門口,他敲了敲門。
林子川一擡頭,脫口而出道:“陸隊?”
來人是刑警大隊大隊長陸辰遠。陸辰遠面帶微笑,走到林子川跟前,看了一眼他手裏拿着的原姝和白離雲的個人資料。
陸辰遠把資料從林子川手中抽走,笑着問:“這是怎麼了,子川?”
林子川趕緊打哈哈:“我這不是剛來不久,正在熟悉同事們的情況嘛。”
陸辰遠卻彷彿能夠看穿林子川心中所想,他目光落在資料上,問林子川:“你是不是想查這兩個人?子川啊,你應該曉得,能進警局的人,都是過了政審的,全都身家清白,你不應該懷疑自己的同志。”
“陸隊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等林子川說完,陸辰遠又把資料放回了林子川手中,語重心長地提醒道:“況且這兩個人,也不是你查得起的。”
說完,陸辰遠就離開了。
晚上,林子川照例叫白離雲過來喫晚飯,發了微信卻遲遲沒有人回,林子川乾脆敲開了對面的門。
白離雲開門的時候穿着睡衣,手裏還拿着一幅畫。林子川一看,這不就是之前自己幫白離雲掛起來的畫嗎,白離雲怎麼又取了下來?
林子川指着畫問:“這畫怎麼又取下來了?”
白離雲垂着眼,說:“這幅畫的作者,是尹問。”
林子川這下明白了。
白離雲不捨地看着畫,說:“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他這幅畫,但出了這件事後,畫放在書房裏,看着難受。”
“難受就取了它,換做是我我也難受。”林子川說。
可白離雲卻說:“可我又會想,是否能夠因爲一個人人品上的劣跡,而否認他作品的藝術價值?我做兩個假設吧,注意,是假設,是假設。”白離雲特地強調,“假設達·芬奇被證實是個殺人兇手,是否能否定《蒙娜麗莎》和《最後的晚餐》的藝術價值?假設曹雪芹作惡多端,又是否能否定《紅樓夢》的文學成就?”
白離雲的表情十分難過,林子川知道他現在心裏很糾結。
“對了林隊,你知道嗎,尹問的畫現在黑市已經炒上天價了,價格翻了十倍。”白離雲忽然說。
“十倍?”林子川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對藝術品的價格沒有什麼概念,但十倍這個數字確實是很驚人了。
“正規市場現在不讓交易尹問的畫嘛,黑市上就有人炒咯。”白離雲看着畫,嘆氣道:“改天把它賣了吧,不然我總覺得這上面沾了姜燕和歐陽希的血,我做不到心平氣和地看着它。”
白離雲去林子川家喫飯的時候,順便從自己家裏帶了瓶紅酒。
“老蹭林隊的飯,我都不好意思了,今天送林隊一瓶酒吧。”白離雲說。
林子川看了那瓶紅酒一眼,他對酒還是有點眼力見的,知道這瓶酒十分昂貴,不可能是個小公務員買得起的。白離雲到底是什麼家世?
林子川在飯桌上開了那瓶酒,愉快地跟白離雲共進晚餐。一餐飯結尾的時候,林子川習慣性地點了支菸,吸了一口。
他看了一眼白離雲,忽然想起來白離雲不抽菸,連忙抱歉道:“對不起,我忘了白法醫你不抽菸。”
林子川正想掐了煙,白離雲卻說:“用不着把煙掐了,林隊你抽吧,沒事。”
林子川笑道:“連煙都不抽,白法醫在家大概從小就是那種很乖的小孩吧?”
沒想到白離雲雙眉微微一皺,看着林子川說:“那可不一定,有時候我也挺叛逆的。”
說完,白離雲忽然身體往前傾,從林子川手裏拿過那支菸,咬着菸嘴吸了一口。他吸菸的動作不甚熟練,略顯青澀,卻澀得醉人。
煙霧迷漫,嫋嫋香菸中白離雲那雙清澈的杏眼一擡,正好與林子川的目光相遇。電光火石之間,林子川的心臟重重地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