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耀經過屈大夫一個晚上的治療,病體已經好了大半。薛遙上船時他正躺在一張躺椅上蓋着毯子將景瀾支使得團團轉。

    “喲,小表哥回來了。”魏子耀剛喝完一碗藥,急急忙忙地捻起景瀾手裏的一顆杏子糖塞進嘴裏。他鼓着腮幫子上下打量了一眼薛遙,含糊道:“瞧你臉色不大好?”

    薛遙來到魏子耀身邊坐下,說道:“適可而止吧你,說來景瀾還比你小几歲。”

    魏子耀瞥了薛遙一眼,滿不在乎地抿了抿嘴裏的糖,又將毯子包裹得嚴實了些,一副拿腔拿調的樣子。

    薛遙見景瀾去送伙房送空碗,眼下前廳只有他與魏子耀二人,正是個刑訊逼供的好時機。於是薛遙湊近魏子耀,低聲地問道:“問你個事。”

    難得薛遙有事問他,魏子耀頓時來了精神。他挺直了腰桿,清了清嗓子,拿腔作勢地說道:“說吧。”

    薛遙對魏子耀小人得志的嘴臉視而不見,低聲問道:“人的記憶有可能是假的嗎?”

    “我哪知道?”魏子耀隔空翻了個大白眼,說道:“我祖上五代都是做生意,哪裏知道這些。”

    薛遙見魏子耀在這兒跟他故作姿態,冷冷一笑。他重重拍了拍邊幾,佯怒道:“少在那裏跟我胡攪蠻纏。”

    魏子耀見狀下意識地渾身一抖,他摸了摸發冷的脖子,嘟囔道:“你這是有求於人的態度嗎?”

    薛遙沒有說話,一雙鳳眼微微眯起,原本只是有些凌厲的眉眼瞬間就充滿了殺意。魏子耀見狀不敢再胡鬧,連忙一臉討好地說道:“古籍記載中關於記憶的功法不少,但大多都已失傳。讓一個人暫時遺忘一段記憶這件事不難,據我所知你們竹林境的不少人能做到。”

    薛遙深知魏子耀此言不假,竹林境衆多旁門左道中確實有不少都可以做到。但這些方法只能讓施術者將記憶從他人腦海中移除,並不可以隨意添加,且只可以修改短暫一段時間內的發生的事,在竹林境中不算是什麼高深的功法。

    薛遙繼續問道:“如果有一個人,他所有關於過去的記憶都只有模糊的大概內容,沒有任何細節,也經不起推敲,會是什麼原因造成的?”

    魏子耀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他仔細思索了一番,說道:“我曾在東海鬼市看過一本奇聞怪志,裏面記載了一種古老的術法。”

    魏子耀看的這本也不是什麼正經書,出處作者具不可考。書裏記載了一種來自西域的邪術,名叫叫洗魂。此術顧名思義,就是可以將一個人原本的所有記憶洗淨,重新輸入施術者編撰的記憶。據說此法是西域的一位聖女所創,原是爲了強佔民男,強扭一顆不甜的瓜。這書前半段關於邪術的描寫倒是頭頭是道,後半段重點着墨在聖女與被她強行篡改記憶的美男子的風月之事,讓人不得不對這個術法的真實性產生懷疑。

    “因爲重新植入的記憶是施術者編寫的,若是刪改的內容較多,在編纂的時候不可能面面俱到,這是此術最明顯的破綻之一。”魏子耀說道。

    薛遙聞言心裏一跳,魏子耀所說的這個邪術和他的情況確實相符。他強行按耐住心裏的驚詫,問道:“此術可有法破解?”

    “關於這點書上就沒記載了。”魏子耀那沒把門的嘴又開始信馬由繮:“不過故事的後半段寫到被聖女強搶的民男恢復了原先的記憶,重傷了聖女離去,可見這個邪術委實不大牢靠,可惜了聖女一片癡心錯付……”

    魏子耀後來又喋喋不休了些什麼薛遙已經沒有在聽了,他盯着前廳裏的一個銅香爐出神。若世上真的存在這樣的術法,那麼自己身上的幾個疑點就解釋得通了。殷婆婆這麼做是出於什麼目的他暫時沒有頭緒。但倘若自己真的就是樞密少史薛遙,那爲何長相卻與薛遙完全不同。還有那林晉桓,薛遙同林晉桓到底有什麼牽扯……

    薛遙想到林晉桓,思緒又差點飄遠,心裏還沒嚐出是什麼滋味,林晉桓就帶着人回來了。

    薛遙被林晉桓的突然出現打了個措手不及,他自己此刻心緒煩亂,更不想費神與林晉桓虛情假意地周旋,索性腳底抹油撇下魏子耀遁了。

    待回到自己的房間,薛遙靠在門後纔有些莫名其妙地想:我在心虛些什麼?

    思索了片刻也沒個結果,薛遙乾脆不去想太多。他翻身上牀盤腿入定,將氣息逐漸沉入內海,逐漸放空神識,嘗試再次觸發記憶。

    林晉桓一腳剛踏進前廳就看見一抹黑影往客艙的方向去了。魏子耀這個心眼比盆大的人也看出薛遙有些蹊蹺,他用手肘捅了捅林晉桓,一頭霧水問道:“你招惹他了?”

    林晉桓收回視線,他一把格開魏子耀不安分的手,說道:“講點道理表弟,怎麼看你都比我招人煩吧。”

    “天地良心!”魏子耀聞言大驚失色,擺出一臉話可不能亂說的樣子說道:“若是我招惹他,這會兒我還能躺在這兒和你說話?”

    林晉桓彎下腰,和顏悅色地對魏子耀說道:“你招惹他能不能活命我不知道,你若再不安分,我保證你命不久矣。”

    ***

    涼夜如水,一艘商船在孤寒的夜裏前行着。

    這是一個寂靜的夜,四周除了嘩啦啦的水聲再沒有別的聲響。林晉桓早早屏退了景瀾景禮等人,一個人在船艙裏枯坐了半宿。

    窗外傳來一聲水鳥的啼鳴,他如夢初醒般隨手翻開了方纔景瀾留下的文書,看了兩行後又有些心煩意亂地將文書蓋上。

    薛遙已經一個人在房間裏待了一天一夜了。傍晚的時候林晉桓曾狀似無意地派景瀾前去詢問,薛遙門也沒開,只在裏面不耐煩地扔出一句“閉關”就將景瀾打發走了。

    閉關這個藉口太過敷衍,薛遙擺明了就是在避着他。

    林晉桓踱到窗前打開窗向外眺望,此時夜已深沉,窗外已然看不到什麼景緻,遠方零星亮着幾點燈火,想來也是夜航的船隻。晚風拂過,林晉桓狀似無意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那扇窗戶,窗戶裏漆黑一片。

    要不要過去看看?林晉桓心想。但他回想起前一夜發生的事,又驀地打消了念頭。

    還是明天一早再去吧。林晉桓想着,又回到了案前處理起了桌面上的文書,那是延清剛剛發來的,秦柳霜已然到達開雲寺查驗過屍體,那些死去的開雲寺人果然有問題。

    然而林晉桓那輪明月照了溝渠,薛遙並不在自己的房間內,此刻他正翹着二郎腿坐在魏子耀的房間裏,儼然一副市井惡霸的做派。

    “想到辦法了嗎,小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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