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遙騎着一匹瘦馬,一路風馳電掣,這匹馬的樣子令人不敢恭維,腳程倒是極快。

    一人一馬甫一進入迦樓山山脈的地界,薛遙就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上粘上了好幾道視線。

    好在那些視線沒有惡意,薛遙也就聽之任之。他馬不停蹄,繼續往前趕路。

    又到了梅雨時節,天公不作美,眨眼功夫又開始下起了毛毛細雨。他尋思着很快就要到迦樓山腳下了,便懶得再下馬換油衣,索性冒着雨繼續前行。

    越往山裏行去腳下的路越是不好走,薛遙不得不放緩了腳步,馬兒踢踢躂躂邁着小步遠遠靠近迦樓山主峯腳下。

    隔着雨簾薛遙看見大老遠隱約站着個人。那人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袍子,在一棵松樹下筆直地站着。山間瀰漫着潮溼的霧氣,在這陰雨綿綿的日子裏把這道身影襯托得有些仙風道骨的起來。

    薛遙夾了夾馬腹,馬兒撒開蹄子又跑近了一些,薛遙這下看清不遠處站着的果然是撐着傘的林晉桓。能在林晉桓這廝身上看出“仙風道骨”這四個字,薛遙覺得自己這雙眼睛着實不能再要了。

    林晉桓一見到薛遙,臉上就揚起了笑意,他撐着一把油紙傘施施然朝薛遙走來。不知道分別的這兩個月裏林晉桓又偷摸着練了什麼古怪又沒用的小功法,綿延的雨水竟沾染不上他身上的白袍子半分,惱人的雨幕將他襯得越發丰神俊逸,活像民間話本中擅長迷惑路人的山野精怪。

    薛遙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件渾身都是泥點子的半舊黑袍,暗自思忖着是不是應該在山下小鎮找間客棧休整之後再過來。

    好在林晉桓身上的“仙氣”維持的時間十分有限,林晉桓在傘下瞧了薛遙一眼,裝模作樣地說道:“喲,沒想到竟能在這兒遇見薛四哥,下這麼大的雨您上哪兒去?”

    薛遙懶得和他計較,他翻身下馬,牽着繮繩朝林晉桓走去。薛遙甫一靠近,林晉桓手裏的那柄傘就往他的頭頂傾斜過來,雨水淅淅瀝瀝地落在傘面上,恍惚間薛遙覺得自己最近一直不知在何處飄蕩的心忽然就落到了實處。

    “你怎知我回來了?”薛遙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問道。直到來到了林晉桓的傘下,他才意識到這雨真的有點大。雨中的迦樓山帶着獨有的孤寒意味,遠處的羣山,近處的溪流,岸邊點綴着幾棵老松,在雲霧中像一幅淡逸勁爽的水墨畫。

    “你剛到兩百里地開外的時候我就收到消息了。”林晉桓邊走邊像玩笑般說着,此地離主峯不遠了,二人牽着馬在雨中緩緩朝迦樓山走去。

    林晉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般說道:“若我沒有下來等你,你預備着怎麼上迦樓山?”

    薛遙聞言一愣,他其實是故意提早一天到達九天門的,爲的是想親自試一下用樞密院破解出來的方法能否穿過九天門設置的迷陣。數年來樞密院在九州遍尋九天門的蹤跡,九天門能安穩地隱在蜀中不被世人所察覺,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其入口的陣法佈置得十分精妙,外人來到迦樓山腳下連九天門坐落的兩座主峯都看不到,更別提搗入他們的老巢了。

    然而當薛遙一踏入迦樓山地界就知道此法行不通了,迦樓山沿路遍地都是九天門的眼線,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他即將到達的消息應該就已經傳到林晉桓耳朵裏。

    只是薛遙沒想到林晉桓會親自冒雨等在這裏,心裏計劃被打亂的焦躁也隨之消散而去。

    薛遙說不出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他按耐下複雜的思緒,輕巧地說道:“當然是孤苦伶仃地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望眼欲穿地等着小門主了。”

    林晉桓聞言低頭笑了聲,佯怒道:“少在這裏散德行。”

    林晉桓腳上的步伐看似沒有什麼特別,但在他的帶領下,兩座詭異莫測的山峯就驀然出現在眼前。

    這時不遠處傳來兩聲鳥鳴,原來是從山上飛下了兩隻白鶴。那兩隻白鶴顯然不是凡鳥,方纔還是遠在天邊的兩抹黑點,眨眼間的功夫就飛到二人眼前。

    兩隻鶴先是在天空中盤旋了一會兒,接着雙雙落地來到薛遙身邊,探出腦袋親暱地拱着薛遙的手。薛遙像一個花花公子一樣左擁右抱,一手攬着一隻大鳥,蹲下/身子輕柔地撫摸着它們細長的脖子。

    薛遙親暱地問道:“阿黑阿白,這段日子有沒有想我?”他說着他湊近鳥頭,掰過鳥嘴,強迫白鶴那兩隻豆豆眼望向自己。

    這兩隻神鳥的名字分別叫湘君和康回,不知怎的到了薛遙的嘴裏就變成了阿黑阿白。

    林晉桓站在一旁看着九天門裏平日不可一世的神鳥此刻像小狗一樣在討好薛遙,小門主感到十分威嚴掃地。眼看着兩隻大鳥爲了爭寵逐漸有無所不用其極之勢,林晉桓不忍再看,連忙打岔道:“你此次離京近一年首次歸家,家中還好?”

    薛遙拍了拍兩隻白鶴的腦袋,站起身回答道:“一切都還順利,幼弟將家務操持得不錯。”

    自他詐死之日起至他潛伏在九天門的這一年裏,肖沛每次來信都是滿紙的哭哭啼啼,險些水淹九天門,但他確實把樞密院的大小事務管理得井井有條。趙景明那老頭子也不好繼續腆着臉閒雲野鶴卸甲歸田,危急時刻也出來主持了幾次大局,終歸沒出什麼大亂子。

    正是因爲如此薛遙才能安心地留在九天門。

    “如此最好,你也能安心養傷。”林晉桓道。

    兩隻鶴展翅飛在前面帶路,兩人一馬在後面慢慢走着,不消多時就來到了九天門的石碑前,石碑旁憑空出現了兩個黑衣人牽走了薛遙的瘦馬,林晉桓領着薛遙繼續往石階上走去。

    迦樓山的主峯是兩座高聳入雲的險峻山峯,壁立千仞巍然屹立。山頂終年雲霧繚繞,只有天氣晴好之時才能隱約看到山頂上亭臺樓閣影影綽綽。石階自山底順着崖壁蜿蜒而上,直通峯頂,據說這是上山的唯一道路,如何上去需各憑本事。以尋常人的腳力,安然登上峯頂幾乎無望,這也使得九天門佔據了一個易守難攻的位置。

    “接下來的這段日子你需得潛心治毒傷,若是像先前那般時斷時續,怕不是要前功盡棄。”林晉桓邊說邊暗自擡眸打量了眼薛遙的臉色,見他臉色不見病氣,心下稍安,但他嘴上還是說道:“瞧您這氣色,若是再放任不管,怕是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薛遙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條通往山頂的石階,他心裏其實不相信偌大的九天門只有這一條上山的路。這樣雖易守難攻,但也斷了自己的退路。薛遙聞言將目光從崖壁上移開,落回到林晉桓臉上,笑道:“接下來又要叨擾你們一陣了,真是有勞晉儀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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