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晉桓病了?”薛遙筆尖一頓,他有些驚訝地擡起頭來望向晉儀,問道:“什麼時候的事?”

    “我剛從朝山堂過來,一早上鬧得雞飛狗跳的。”晉儀坐在重雪的牀前,一邊給她的傷口換藥,一邊隨口說道:“前些天他的身體就有些不大爽利,今早徹底病倒了。”

    薛遙原想問問他生了什麼病,病得嚴不嚴重,現在情況如何了。但話到嘴邊又變成了一句平淡的:“真是太不保重身體了,待重雪好些我去看看他。”

    晉儀一聽心裏不是滋味,心想您可別去給他雪上加霜了。念及至此晉儀連忙說道:“可別,延清已經急瘋了,老母雞似的在那兒護着,誰都別想進朝山堂一步,你過去八成也見不着他。”

    薛遙聞言一愣,問道:“很嚴重?”但他沒有等晉儀作答,又自顧自說道:“那就等他方便的時候我們再去探望吧。”

    說着薛遙又低下頭,繼續心無旁騖地寫他的“家書”,彷彿沒有受到絲毫影響。

    這封寫回樞密院的“家書”裏涉及了關山玉的確切下落、開元寺的詳細情況、祭典舉行的大致時間等事宜,隨便一件泄露出去都足以震動九州大地,出不得任何差錯。薛遙強迫自己摒除雜念,集中精力先將手裏的信寫完。

    恍惚之間筆尖上的一滴墨不慎滴落,墨汁在紙上暈開了一大片,薛遙盯着那團墨跡出神了片刻,就擡手將寫了一半的信揉成一團,重新鋪開一張嶄新的宣紙。

    晉儀收回停留在薛遙身上的視線,撇了撇嘴,心裏默默替自己那師弟不值。

    林晉桓先前因忤逆林朝,被林朝的降魔杖結結實實地抽了三杖,內傷已是不輕。緊接着又被罰在蓮息堂跪了一整夜。林晉桓皮糙肉厚,罰跪倒是不礙事,只是被蓮息堂裏的七邪引得個魔氣反噬,險些入魔。昨天夜裏不知道怎麼了又在無量泉裏泡了一宿,內府裏的魔氣倒是平息了,只是這肉體凡胎經不起這折磨,一下子就倒下了。

    晉儀在心裏無聲地嘆了口氣,目光轉向牀上的重雪。

    “你這手怎麼傷的?”晉儀指了指重雪的手掌突然開口問道。

    重雪被晉儀的驟然發問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得將手抽回,被晉儀一把按住。晉儀直視重雪的眼睛,步步緊逼道:“真的不能說話了?看來是我學藝不精,竟瞧不出有什麼毛病。”

    晉儀的眼睛牢牢盯着重雪,她的眼睛亮的可怕。那雙眼裏早已沒有平日裏的渾不吝,眉宇間帶着咄咄逼人的煞氣,讓人不由得覺得她早已洞悉了一切。

    重雪瞬間就慌了神,腦海裏還沒想出對策,她身體卻搶先一步做出反應。在晉儀目光的注視下重雪的眼框又紅了起來,淚水迅速涌了上來,嘴脣一癟,眼看着馬上就要號啕大哭起來。

    晉儀見重雪這架勢連忙撒開手,求饒道:“別哭了小姑奶奶,九天門怎麼還有你這麼個小哭包?”

    重雪一聽,放開嗓子哭得更大聲了。

    “不問了不問了。”晉儀一下子沒了轍,無奈地說道:“手伸過來,給你包紮一下。”

    在重雪抽抽嗒嗒地啜泣聲中晉儀頂着一腦門的官司替她處理好了傷口,緊接着就拎着藥箱火急火燎地溜了。晉儀前腳一走重雪後腳就止住了哭聲,她抹了抹哭花了的臉,朝薛遙狡黠地眨了眨眼。

    薛遙隔空虛點了一下重雪的腦袋,笑罵道:“傻人有傻福。”

    這時窗外傳來的了幾聲鳥鳴,原來是白鶴康回來了。薛遙起身打開窗,康回優雅地飛了進來落在書案旁,探出腦袋親暱地拱着薛遙的手掌。薛遙擡手摸了摸康回的腦袋,將剛剛寫好的信裝進它腿上的竹筒裏,託它送回京城。

    康回張開翅膀從窗戶躍了出去,轉眼的功夫就飛出老遠,直到天邊已經看不見鳥兒的身影,薛遙還一個人站在窗口望着康回遠去的方向出神。

    薛遙原先確實打算待重雪身體好些之後再帶她一起去朝山堂探望林晉桓。重雪的傷本就未痊癒,昨夜更是被林晉桓恫疑虛喝了一番,如今更需好好臥牀養病。若將她一人獨自留在清心堂,又着實太過冒險。晉儀雖不靠譜,但術精岐黃,林晉桓身邊尚有延清這個辦事穩妥的,他的身體應當無礙。

    但一到夜裏薛遙心裏的念頭搖身一變就成了修道之人怎會染疾,況且林晉桓根基修爲絕佳,更是不會輕易病倒。

    林晉桓昨夜的表現就十分異常,周身的魔氣暴烈地駭人。以他的修爲不可能察覺不到房間裏還有一人,此事甚是蹊蹺。

    仔細回想起來,帶重雪去朝山堂的那個早晨他的臉色就十分不妙,延清和晉儀又齊聚在他那裏,想來那個時候他的身體就出現了問題。

    他現在好些了沒有。

    薛遙被自己心裏這些時不時冒出來的念頭攪得心煩意亂,他在重雪的屋子裏踱了兩圈,白天裏強裝的鎮定此刻早已煙消雲散。

    儘管薛遙找了各種各樣此時不應去朝山堂的理由,但他自己明白,心裏最大的躊躇來源他一時還沒有想好要以什麼面目面對林晉桓。

    這些天發生了太多的事。作爲樞密院少史,他的立場清楚地告訴他該做什麼。但作爲薛遙,他控制不好自己的心。

    我有什麼好不敢面對他的,轉念之間,薛遙又有些自嘲地想。他再無法容忍自己的婆婆媽媽,於是縱身從房樑上躍下,疾步來到重雪牀前,說道:“我去去就回,你自求多福。”

    說着他就轉身往門外掠去,那身法快得像一道殘影,眨眼間就融入了夜色裏。

    一旦打定主意之後,先前的猶疑和徘徊都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迫切,雖然薛遙也說不清這種迫切的心情從何而起,但他還是遵從本心,用最快的速度來到朝山堂。

    此時已經夜深人靜,薛遙沒有去敲門,他縱身幾個起落,穩穩地落在林晉桓院子外的高牆上。

    林晉桓臥房裏的燈已熄滅,薛遙遠遠望見延清從房裏關門走了出來,正俯身和守夜的道童低語。薛遙耳力過人,就算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他依然能聽見延清在和道童交代道:“小門主現已服了藥睡下,你們手腳都輕些,莫要喧譁。”

    薛遙聞言心下稍安,他又擡眼望了眼黑漆漆的窗戶,猶豫了片刻。最終他還是不忍打擾林晉桓休息,乾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他走了?”林晉桓披着外衫倚坐在牀頭,屋裏沒有點燈。他的臉上已經尋覓不到昨夜的癲狂,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病容憔悴。他靜默地在黑暗裏坐着,周身帶着虛弱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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