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晉桓自黑暗中醒來。

    睜眼的瞬間他沒有絲毫迷惑,林晉桓心裏清楚地明白眼下的處境。迦樓山破,九天門被屠,溫橋鶴身死,林朝與夫人秦楚綺爲封印七方邪神雙雙殉道。

    在他昏迷的這段日子裏,迦樓山被圍剿的這一天所發生的一切已經在他的夢中重現了無數遍。

    每一個畫面都長進了他的身體裏,連筋帶皮,深深刻入骨髓。

    林晉桓從石牀上坐起,擡眼環視了一圈四周。這是一間冰冷的石室,石室裏沒有窗,唯一的一扇鐵門緊鎖,室內除了一張石塌便再無它物。

    這個地方林晉桓雖說不上熟悉,但也來過幾次。這是九天門的石牢,先前用於關押犯了戒的門人。這個石牢修建於刑堂之下,通體用抱縛石建造而成,四面都有陣法加持。饒是修爲深厚如林晉桓,一旦關進這石牢中也是插翅難飛。

    沒想到薛遙連這個地方都知道,林晉桓笑了笑,垂眼看向自己的掌心。此刻他身上的大小外傷都已精心治療過,身上還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裳。剛醒來的時候他就發現自己的內府裏沒有絲毫靈力流轉,四肢沉重,與凡人無異,這應該是他手腕上這對抱縛石手環的功勞。

    好在這抱縛石環並不損身,只是能暫時將人的靈力封存。

    這時門外的一聲微不可查的響動引起了林晉桓的注意。林晉桓雖靈力被封,但五感到底是異於常人,他敏銳地察覺到石室外來了一個人。

    那個人的腳步極輕,他並沒有走進來,只是在安靜地站立在鐵門之外,片刻之後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薛遙步履匆匆地離開石牢,他從肖沛手裏接過此次圍剿九天門的戰報,行進間一目十行地看着。

    “吩咐下去,備馬回京。”薛遙說道。

    “這個時候回京,九天門的餘孽可會有所異動?”魔教剛除,肖沛到底有些不放心。

    薛遙說道:“你留下掌管後續事務,他們已經翻不起什麼浪。”

    肖沛轉念一想,如今九天門門主身死,小門主林晉桓被關押在石牢,九天門門人幾乎盡數折損,林朝的親傳弟子延清林晉儀等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位長老中戰力最強的溫橋鶴祁英伏誅,司徒坤已主動帶剩餘門人歸順朝廷。還有不少人賊心不死,不過薛遙還留了他們一條命,此刻全部在石牢裏收押着。

    這麼想來九天門餘孽確實已經成不了氣候。

    玄武騎入主迦樓山,在司徒坤的協助下,樞密院已經順利接管九天門事務。九天門雖已覆滅,但到底家大業大根基雄厚,勢力盤根錯節,對九州上下影響深遠,但想要徹底將收復九天門的各處勢力還需費些功夫。

    “也是,你先回去吧。”肖沛自以爲想通了其中的關節,他拍着薛遙的肩膀對他說道:“這收尾工作橫豎一時半會兒完不成,你沒必要跟着耗在這裏。”

    薛遙不置可否,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薛遙回到了書齋中,拿起桌上早已寫好的奏疏,奏疏上的內容很簡單,九天門覆滅後關山玉下落不明,薛遙在奏疏中向皇帝提議先留林晉桓一條命,待試探出關山玉的下落後,在另行發落不遲。

    薛遙將自己親手寫的奏疏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便合上丟到了一旁的廢紙堆裏。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裏,林晉桓像是被人刻意遺忘了一般,再也沒有人來過這間牢房。林晉桓獨自在這暗無天日中憑藉每日送飯食的時間來判斷白天黑夜。

    這樣的日子林晉桓倒不覺得難熬,他每日按時進食,潛心修煉。雖然他的靈力被封止,但他清楚地明白當日林朝以身殉道的瞬間自己已經繼承了全部的七邪之力,修爲早已今非昔比。

    這些小伎倆最終是困不住他,只是眼下他還需要些時間,他不怕等。

    這漫長的修煉是林晉桓同自己的對話,他彷彿分裂成了兩個人,在每一個夜裏他都不斷回過頭來審視着自己的過去。

    林晉桓發現林朝說的是對的,過去的自己總是太過於天真,把世間的黑白想得太過簡單。

    他獨自在一片不見天光的黑暗中朝生暮死,悄無聲息地完成了一次又一涅槃重生。

    終於到了一個月之後,眼前的那扇鐵門被人打開,一隊黑衣人帶着林晉桓走出了石牢。

    如今的迦樓山看上去和往日並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鮮少有熟悉的面孔,林晉桓一言不發地隨着黑衣人往前走,不久之後就來到了清心堂。

    林晉桓現在的耳力更優於從前,一進清心堂的大門他便聽到有人聲從書齋的方向傳來。那隊黑衣人果真帶着他朝着聲音的方向走去。

    “你是瘋了嗎,千里迢迢回一趟京城就是爲了一個魔教餘孽頂撞皇上?”肖沛雖遠在迦樓山,但他對薛遙在京城的所作所爲早有耳聞,他痛心疾首地對薛遙說道:“你此次回京,真是辦了不少大事。”

    薛遙若無其事地在書案前坐定,隨手拿過一本文書開始查閱。薛遙入主迦樓山之後不願搬去六相宮,依舊住在清心堂。

    薛遙顧左右言他道:“是我瘋了嗎?是他早就答應我的。”

    “誰能想到你膽大包天要保的竟是九天門的人?”薛遙這混賬話把肖沛氣得牙癢癢:“九天門這數千年做了什麼惡你沒看到嗎?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況且此次圍剿不算大獲全勝,你可別忘了那三千個無辜枉死的百姓!”

    肖沛灌了好大一口水,仍舊覺得氣打不一處來,連珠炮似得質問薛遙道:“我就納悶了,你一孤家寡人在京郊置什麼別院,原來是爲了安頓這姓林的一家子。您這是來剿匪的還是來下聘禮的?”

    薛遙原打算以關山玉下落不明爲由,說服皇帝留下林晉桓。但最後還是決定親自回京當面向皇帝請命。

    薛遙不眠不休地趕了幾日纔回到迦樓山,眼下懶得與肖沛一般見識,他將批註好的文書放在一邊,淡淡地望向肖沛道:“說夠了嗎,說夠了快滾,看見你我就頭疼。”

    薛遙的話成功地將肖沛的目光吸引到了自己的頭上,肖沛幸災樂禍地湊到薛遙近前,說道:“讓我瞧瞧你這額頭,嘖嘖,真是活該。皇上怎麼沒砸醒你呢?”說着肖沛盯着薛遙額頭上的傷看了好一會兒,這才一臉後怕地說道:“幸好你在李韞謀反案中有功,否則怕是要下去和他作伴了。”

    肖沛見薛遙沒有答話,自言自語道:“除去了李韞這老匹夫,皇上和樞密院總算能鬆口氣了。只是這李韞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想到造反呢……”

    原來就在薛遙回京後不久,權傾一時的中書令李韞被查出正在策劃一場宮變,意圖謀反。此事一出,一時間朝野震動。以李韞爲首的涉事官員全數下獄,不久之後李韞就在牢中畏罪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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