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映雪,夜色深沉。沈照璧口中早已回京的薛遙此刻正在清心堂中。

    薛遙手中捧着一本書,坐在窗下的羅漢牀上。他的長髮未束,肩上草草披着一件外袍,一副準備就寢的模樣。

    薛遙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手中的書上,卻久久沒有翻過一頁。

    窗外傳來玄武騎換防的聲響,桌上的沉水香已經燃完。薛遙擡頭望了眼天色,心想這個時候了林晉桓大概已經走遠了。

    京城近日多有異動,啓旻眼看就要對薛遙動手。只有平安送走林晉桓,他才能心無掛礙地放手一搏。

    這時推門之聲響起,想來是沈照璧回來複命了。薛遙翻了一頁手中的書,頭也不回地問道:“他走了嗎。”

    “誰走了?”門邊響起了一道男聲,薛遙驚訝地回頭望去,發現來人竟然是林晉桓。

    林晉桓轉身關上門,徑直走到薛遙面前。隨着林晉桓的靠近,一股濃烈的酒味襲來。

    “你…”薛遙仰頭望着林晉桓的臉,一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林晉桓沒有理會薛遙臉上錯愕的表情,他自顧自地在薛遙腳邊坐定,俯身將臉埋在薛遙的膝蓋上。

    落在膝上的呼吸如有實質一般,一下一下敲打着薛遙的心。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薛遙聽見自己輕聲問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山下不好玩。”林晉桓趴在薛遙的膝頭,悶聲悶氣地說道:“沒意思極了。”

    林晉桓的語氣讓薛遙大感有趣,他順着林晉桓的話問道:“怎麼沒意思了?”

    林晉桓聽見薛遙發問,不假思索地向薛遙告起狀來:“人多,燈難看,酒也難喝。”

    薛遙忍不住笑了,林晉桓的樣子像是在山下受了天大的委屈。薛遙垂眼打量着林晉桓通紅的耳朵,問道:“你今晚喝酒了?”。

    “喝了點。”林晉桓伸手摟住了薛遙的腰,將腦袋埋得更緊,嘴裏嘟囔道:“頭疼。”

    薛遙伸手撫上了林晉桓的腦袋,指尖輕柔地在他的太陽穴上打轉。醉酒的林晉桓趴在他的膝頭,此刻他醉得顧不上支起那咄咄逼人的刺,像一隻溫順乖巧的大貓。

    薛遙的手指停留在林晉桓發燙的臉頰上,猶豫了片刻,還是問道:“好端端的回來做什麼。”

    也許是林晉桓醉昏了頭,縱使有千萬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口。他摟緊了薛遙,半晌之後才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我捨不得你。”

    林晉桓的聲音不大,薛遙卻聽得分明。那顆百鍊成鋼的心瞬間化成了一汪溫水。他伸手將林晉桓從地上扶起,拉到自己身邊坐下,說道:“好啦,別坐在地上。我怎麼不知道你醉了這麼愛撒嬌呢。”

    林晉桓安靜地坐在一旁,不知在想些什麼。

    薛遙嘴上調侃着林晉桓,卻忍不住攤開雙手,珍而重之地將他摟進懷裏:“睡吧,等你明天酒醒了就知道什麼叫沒臉見人了。”

    這時,懷中傳來輕微的掙動,薛遙回過神來,連忙將林晉桓鬆開。

    他知道自己一時有些忘形了。

    薛遙輕咳了一聲,欲蓋彌彰地說道:“時候不早了,我看你還是早些…”

    薛遙的話還沒說完,林晉桓便突然偏頭吻上了他的脣。濃重的酒氣爭先恐後地涌入了他的口中,薛遙被迫仰起頭,一雙手幾番猶疑踟躕,最後還是攬住了林晉桓的後背。

    這是一個綿長的吻,輕輕柔柔,不夾雜絲毫情慾。

    兩人額頭相抵,呼吸交纏,這分明是世間最近的距離,卻又好似隔着海角天涯。

    林晉桓垂眸望着薛遙,眼中似是混沌,又似有一絲清明。

    “你知道我是誰嗎?”脣齒相依間,薛遙盯着林晉桓,輕聲問。

    “嗯。”

    過了好一會兒,林晉桓才含着薛遙的脣,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

    第二天清晨醒來,林晉桓與薛遙皆是若無其事的模樣,默契地對昨夜的事閉口不提。二人更親密的事都做過不少,卻不願面對相擁而眠的夜。

    肖沛一大早就找上了門,他一見到林晉桓就擺出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模樣,火燒屁股似的將薛遙領走。

    林晉桓也沒在薛遙的住處久留,他收拾停當後便獨自往琴室走去。林晉桓的琴藝一般,最近閒來無事開始嘗試着制琴。

    許是除夕剛過關係,清心堂裏比較冷清。林晉桓在路過光禿禿花園的時候,在假山旁遇見了一個人。

    司徒坤自從歸順了朝廷之後,在迦樓山上主要負責九天門舊務的重組收編。今日他一早來面見薛遙,未曾想撲了個空。司徒長老過去何時受過這種冷遇,此刻正揪着自己的弟子發邪火。

    林晉桓無意圍觀這場師徒鬧劇,目不斜視地從司徒坤面前走過,只是在擦身而過的時候掀起眼皮不鹹不淡地瞄了他一眼。

    司徒坤驟然噤聲,他狠狠瞪了眼自己的倒黴徒弟,甩手離去。

    林晉桓到琴室不久,司徒坤便來了。二人隔着一張案几,一站一坐,氣氛古怪極了。

    林晉桓對司徒坤的來訪熟視無睹,正自顧自地坐在案前烹茶。司徒坤心裏躊躇再三,終於憋出一句:“參見小門主。”

    林晉桓往壺中加入了些許茶葉,他似笑非笑道:“以前司徒長老可沒這麼多虛禮。”

    “小門主說的是哪裏的話。”司徒坤訕笑着,額上已經淌下了一滴冷汗。他見林晉桓沒有繼續發難的意思,連忙討好道:“您上回部署的事我已全部安排妥當,眼下迦樓山上所有的九天門弟子已準備就緒,隨時聽候您的差遣。”

    “做得不錯。”林晉桓手中的熱水倒入茶壺之中,二人之間迅速騰起一片氤氳的白氣。林晉桓擡眼看向司徒坤,一臉訝異地說道:“司徒長老站着做什麼,請坐吧。”

    司徒坤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最終他強忍住脾氣,在林晉桓對面的茶席上坐定。

    林晉桓將茶壺置於火爐之上,又撥了撥爐子裏的炭火,這才狀似無意地提起道:“據我所知,樞密院一直待你不薄。司徒長老搭上薛遙這艘船,平步青雲指日可待。薛遙不會在迦樓山上久留,待他回京之後,這迦樓山就是您一個人說了算,你又何苦在此時倒戈?”

    司徒坤臉上的假笑已經快要維持不住了,他月前主動接近林晉桓,不過是打着“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算盤。待他們擊退樞密院奪回了九天門,林晉桓晉儀這些小毛孩子還不是拿捏在自己手上。

    只是司徒坤沒想到林晉桓雖身陷囹圄,卻絲毫不受他掌控。有那麼一瞬間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鑽進了林晉桓設的局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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