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尋掌風而去,只見大殿之外的臺階下不知何時站了三個人。饒是這大殿上高手如雲,竟也沒有一人察覺。

    其中一名年輕男子看似無意地擡了擡手,百里無憂的那一掌便無聲地消散開去。

    衆人心下皆是一驚,無人再敢阻攔。人羣如潮水般往兩邊散開,自覺讓出了一條道路。

    善真走向人羣,緩緩拾階而上,今日他脫下了往日花裏胡哨的錦衣玉冠,換上了一身黛色僧袍,看上去頗有得道高僧超塵出俗的意味。

    善真步入殿中站定,環顧了一圈四周,說道:“阿彌陀佛,無意打擾,在各位爭論出個所以然之前,容貧僧先替師父處置一個逆徒。”

    善真面容肅然,像一尊白玉雕成的佛像。他不待衆人反應,目光落在善忍身上。

    善真開口問道:“善忍,你可知罪。”

    “貧僧何罪之有?”自從見到善真的一刻起,善忍的嘴角就掛上了嘲諷的笑意。他從人羣中站了出來,笑道:“善真,你莫要顛倒黑白。”

    善真平靜地望向善忍,說道:“師兄你爲了住持之位,先是設計謀害師父。而後又加害於我,一路對我堵截圍殺,師兄可承認此事?”

    善真此言一出,全場譁然,連善安都覺得善真師兄此話過於驚人。

    善忍聽善真這麼說,反而心下稍安。他雖有奪位之意,但淨明的死卻是與他無關。可見善真對他所謀劃的事知之甚少。

    念及至此,善忍立即義正辭嚴地反駁道:“師弟呀,出家人不打誑語。這段時日爲兄未出寺門一步,更遑論謀害師父。何況師弟身邊高手如雲,以我一人之力,如何又能加害於你?”

    說着善忍的目光直直看向善真身後的林晉桓與薛遙,言下之意早已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你還在抱贓叫屈。”善真搖了搖頭,道:“以師兄的名望,這些小事又何需親自動手?據我所知,您與季宮主私下往來甚密。”

    善忍微微蹙起眉頭,沉聲說道:“師弟,凡事都要講究一個證據。”

    “阿彌陀佛,原來師兄也知這個道理。”善真聞言,似是聽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無波無瀾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點表情:“那諸位又是憑藉什麼一口咬定,師父是被我所謀害?”

    “那就要問問你身後的人了。”言罷,善忍長臂一揮,矛頭直指善真身後的林晉桓與薛遙,厲聲道:“魔頭!爾等膽敢擅闖佛門淨地,該當何罪!”

    怎知善忍話音剛落,薛遙手中的少修劍就架上了善真的脖子。

    在一片驚愕中,薛遙戲謔地說道:“這淨地是我們擅闖的,這善真小和尚也是我們挾持的。怎麼,這位大師打算如何發落?”

    善忍一愣,他畢竟是出家人,沒有料到這邪魔外道竟會如此信口雌黃,一下子被問了個啞口無言。

    倒是百里無憂身邊的趙書琰一眼就認出了林晉桓與薛遙,這位天之驕女當即想起廣陵城外受的辱,頓時怒火中燒,揮鞭朝二人抽去。

    趙書琰斥道:“魔頭!居然是你!”

    只是那鞭子還未近林晉桓的身,便被薛遙徒手接了個正着。薛遙打量了眼亮着火光的長鞭,側目看向趙書琰笑道:“趙姑娘,好久不見,沒想到你們昆池派對截殺善真一事如此盡心盡力。”

    趙書琰用力抽出長鞭,鞭子在薛遙手心紋絲不動。

    這時季寧轉動輪椅來到趙書琰面前,溫聲道:“趙姑娘,稍安勿躁。”說着他又轉向林晉桓,彬彬有禮道:“想必這位就是九天門的林門主,真是久仰大名。”

    季寧裝模作樣地朝林晉桓拱了拱手,接着又望向薛遙問道:“不知這位英雄是?”

    薛遙甩掉趙書琰的鞭子,對季寧道:“與你何干?”

    這時周楚楚走上前來,附到季寧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季寧的臉上有瞬間的驚訝,但很快又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季寧道:“原來是竹林境的薛左使大駕光臨,季某失禮了。不知此番九天門與竹林境強強聯手插手小長安寺一事,究竟意欲何爲?”

    “插手不敢當,本座對你們這些雞飛狗跳的破事也沒興趣。”林晉桓看似誠懇地建議道:“只是眼下各方膠着不下,本座倒有一法。”

    季寧心裏明白林晉桓接下來不會說什麼好話,但眼下他只能順勢說道:“哦?願聞其詳。”

    “據本座所知,只有小長安寺歷代主持才能打開藏經塔的最後一層。”林晉桓說着將目光投向善真,善真點了點頭道:“不錯,正是如此。”

    林晉桓又將目光轉向季寧,說道:“既然如此,老和尚到底有沒有把這主持之位傳給這小禿驢,各位一同前去藏經塔驗證一番,不就真相大白了?”

    季寧還未想好說辭拒絕,百里無憂就第一個跳出來反對:“我們名門正派之事,豈能容魔教指手劃腳?”

    “在下好意勸解,各位不領情就罷了。”林晉桓往前邁出一步,他原先站着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寸餘深的腳印:“那就別怪本座不給諸公選擇的餘地。”

    季寧同善忍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這件事他們不可能同意。然而就在這時,許久沒有說話的善安突然開口道:“貧僧同意林門主的提議,請諸位隨貧僧移步藏經塔。”

    季寧聞言,臉色驟變。他連忙上前攔下善安,溫聲勸道:“這…此事不妥,這其中怕是有詐。”

    “眼下只此一法。”善安遠遠地看向林晉桓,說道:“小長安寺向來堅持正道,相信林門主不會爲難。”

    季寧還想出言相勸,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善安的帶領下,原先保持沉默的小長安寺衆僧紛紛往前一步,齊聲道:“請諸位隨貧僧移步藏經塔。”

    季寧無奈,只好帶領衆人往藏經塔行去。

    一羣人浩浩蕩蕩來到藏經塔,剛邁上石階,善真就敏銳地察覺到這四周有些不對勁。

    此地氣場流轉異常,似有外來靈力干擾。但這靈力似有似無,令人一時間捉摸不透。

    善真尚未弄清這異樣來自於何處,林晉桓的手指已經悄然抵上他的後心。善真正欲回頭,只聽林晉桓的聲音在他耳後響起:“小和尚,不要礙事。”

    “這與我們說好的不同。”善真低聲對林晉桓說道。隔着衣袍,善真尚能感覺到林晉桓的指尖流轉着洶涌的內力。

    林晉桓道:“我所謀之事與小長安寺無關,不過是借貴寶地一用。”

    藏經塔是一座灰頭土臉的七層石塔,外表看上去矮小破敗,內裏卻別有洞天。此時數千人一同進入塔中,卻絲毫不顯擁擠。

    衆人來到藏經塔的第六層就停下了腳步,眼前似有一層無形的結界,任誰都無法再上前進一步。

    “就是這裏了。”

    季寧的輪椅在一扇石門前停了下來。這扇門上沒有任何紋飾,和這座塔一樣平凡無奇。可是這扇門後流傳着的祕密,卻讓仙門中人魂牽夢縈。

    季寧攥緊了拳頭,他袖中的暗器已經準備就緒。善真的武功平常,季寧手中的這枚一見青可殺人於無形,他有把握一招就讓善真在衆多高手前神不知鬼不覺地斃命。

    一切準備妥當,季寧回過身,和顏悅色地對善真說道:“善真師父,這邊請。”

    善真來到石門前,俯身對門內行了個禮。接着他從懷中取出密鑰,在衆人熾熱的目光中,將密鑰嵌入石門上的凹槽處。

    季寧手中的一見青蓄勢待發,只要眼前這道石門有一點點異動,他就立刻取走善真的性命。

    然而不久之後,季寧又不動聲色地將暗器收回到袖袋之中。因爲善真面前的那扇石門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要打開的跡象。

    時間在一點一點流逝,塔中衆人逐漸開始議論紛紛。季寧按下內心狂喜,揮手止住了塔內越來越不像話的議論之聲,一臉爲難地看向善真道:“這…”

    善真沒有理會季寧探究的目光,而是轉頭看向林晉桓。林晉桓望着石門緊緊蹙起眉頭,眼前的情形顯然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薛遙站在一旁低聲問林晉桓:“你覺得會是誰做的是手腳。”

    林晉桓有些訝然,他側過臉問薛遙道:“怎麼,不懷疑是我?”

    薛遙笑了一聲,篤定地說:“不會是你。”

    早在九天門一行人剛到刺桐的時候,林晉桓便親手將這個密鑰交還予善真。善真自然是當場查驗過,當時並無發現問題。倘若林晉桓在密鑰上做了手腳,決計瞞不過善真的眼,所以問題不可能出在林晉桓身上。

    那只有一個可能。善真也想到了這一點。他的目光重新落在密鑰上,心中已有猜測。

    師父或許並沒有傳位於我,善真想:那麼師父他…究竟想做什麼?

    善忍怎會放過這個絕佳的時機。隨着他一聲令下,一羣武僧從四周圍攏上來,一把將善真壓倒在地,不給他機會辯白。

    “將這逆徒拿下!”

    善真既不申辯,亦不掙扎。他淡然地閉上雙眼,任憑同門將他的雙手反剪按倒在地。

    既然是師父的決定,他自有自己的安排。

    然而善安並不這麼想,在這緊要關頭,他飛撲上前攔在善真面前,對善忍說道:“且慢!師父驟然離世,許是無暇安排,懇請善忍師兄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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