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沒有姓,名字翻譯過來好像對應的是漢語的“琉璃”一義,於是他從小隻叫她阿姨。

    女人和孟盛夏印象裏的她沒有太大的變化,仍舊是一副和藹的神情。自從她決定落葉歸根返回了自己的國家,他們很久沒有見過了。她這時候回來,讓他又驚又喜:“回來應該和我說一聲的,都沒給你準備禮物。”他想了想,又自責到,“還是怪我,應該先問問。”

    “小少爺……”女人慾言又止,最後還是小聲地詢問到,“您是不是訂婚了?”

    這件事她不確定倒也不奇怪,畢竟已經他們之間好幾年沒有聯繫過了。孟盛夏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承認到:“是。”

    女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好像有些欣慰。那副模樣讓孟盛夏不忍心告訴她真相,只能選擇繞開了話題:“這次回來要呆多久啊?”

    “下週就回去了。”

    女人沒有多問他訂婚的對象是誰,這讓孟盛夏有些感謝對方的體貼,於是主動問到:“喫水果麼,剛剛洗好了。”

    “小少爺,您是不是和家裏人有些——”

    “先喫一個吧,這個品種可甜呢。”孟盛夏把蘋果遞給了女人,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這一次他能回來,其實也是孟依斐從中斡旋的結果。他剛剛回到老宅的第一天,甚至被趕了出去,一個人在車裏縮了一夜。後來還是老爺子心疼他好久沒回來,在周遭幾個親戚的勸說下終於讓他進了門。這件事有點可笑,像是什麼八點檔狗血劇,他寧可一個人領受,不要再讓更多人爲他操心了。

    女人有些惴惴不安地接過蘋果,卻也沒有咬上一口。她還是習慣性地把池子邊應該是孟廣思找出來的塑料果盤沖洗了一遍,又用毛巾擦乾,把水果都騰了進去,下意識就要把它端走。孟盛夏連忙阻止了她,在執意堅持下換作自己來拿:“我拿過去吧。”

    “我這次回來,其實有些東西需要拿給您……”

    他們在走廊上緩緩走着,孟盛夏忽然聽到女人輕聲這麼說到。他覺得有些奇怪,但沒來得及問,就看到自己的父親從走廊的另一頭走了出來。阿姨的神色立即變了,她垂下頭不再說話,而孟盛夏因爲目光的對視,不得不開口喊到:“爸。”

    白衍就像是沒看到他似的,只是自顧自地往客廳走去。孟盛夏想了想,也沒有大喊大叫。他後腳跟着白衍走進了客廳,房裏其樂融融的氣氛讓他的心不由得軟和了很多。他把水果擱上茶几,引來了正坐在沙發上的幾個人的矚目。

    白衍沒有和他主動打招呼,似乎在打量着他。他們之間雖然不是這場訂婚的主要矛盾雙方,但因爲這件事他們好久沒有說話了,再見面難免有些尷尬。孟盛夏只得自己主動打破了沉默:“爸,剛剛在走廊上我看到你了。”

    白衍難得不似往常那般微笑着看他。他看上去很是疲憊,像是剛剛結束了繁重的工作。他朝他招了招手,有些冷淡地說到:“過來坐。”

    孟盛夏不太習慣這樣的白衍,但也覺得不會比他成年的生日會上那個白衍更糟了。他走過去聽話地坐在白衍的身邊,聽見周邊人各聊各的,他倆坐得很近卻也誰都不說話,不由得有些難受:“爸……”他沒話找話到,“伯母沒回來嗎?”

    “怎麼關心起你伯母來了?”

    “嗯……”這一次換作他欲言又止。孟盛夏看着自己父親那張難掩倦容的臉,忽然發覺對方真的老了。雖然臉上的肌肉並沒有變得鬆散不堪,可眼角的皺紋是無法消除的。他不知道對方有沒有染髮,但這個年紀的人再想回到青春年少時一頭烏髮已然是不可能了,“她好久沒回來了。”

    孟依斐和孟廣思的母親今年也沒有回國。她和孟景明一直維持着開放式婚姻關係,但在這對姐弟十八歲之後,她就不怎麼回國了。孟盛夏無法理解這種貌合神離的婚姻還有什麼繼續的必要,但他身邊的家庭裏這樣的選擇並不少見。到大了,他才明白他們這樣的家庭離婚牽涉到的利益事項太多,他們不能輕易結婚,也不能隨意離婚——如果利益需要,愛情和婚姻是可以被切割的,他依然無法理解爲什麼可以這麼做,但已經漸漸習慣了。

    孟依斐的計劃是不是看準了自己的母親已經不再回來這一點呢?孟盛夏不敢問,但他忽然感到了一種危險,在他們這個家中,看似和睦的氣氛下正涌動着致命的暗流。即使這一刻孟依斐正在和自己的兄弟有說有笑,下一刻會不會忽然翻臉拔刀相向,那也是他無法預計的事。

    他的惶惶不安也許被白衍盡收眼底,對方終於擠出一點笑來,和他開玩笑緩和氣氛到:“你給大家都準備了禮物,怎麼沒有我的?”

    孟盛夏連忙掏出了最後的盒子遞給了白衍:裏面裝了一隻他成年時候就準備好的鋼筆,由他特意和工廠定製的。他本來打算在那一天把這隻筆作爲禮物送給白衍,卻沒想到最後不了了之。

    白衍直接打開了盒子,見細長的盒子裏躺着一隻鋼筆,他有點喫驚。他沉默了一會兒,擰開了筆蓋看了看筆尖,而後又看了看墨囊,有些欣慰地說到,“謝謝。”

    這句話讓孟盛夏有些難受。他不知所措,只能找了個藉口站起來離開了白衍的身邊。

    ……

    除夕的最後一個小時,孟盛夏躺在牀上無所事事。他不是會給認識的人發送節日祝福的性格,但去年經歷的種種,也讓他成熟了許多。他給自己從前相處還不錯的人還有親戚們羣發了消息,然後等待着牧周文能給他發來新春的祝福。

    牧周文一回到家裏,就像是水掉進了大海里失去了蹤影,沒有什麼空閒能和他聊上幾句。孟盛夏也知道牧周文的家庭和他的不一樣,他不能以自己的標準去比較,可難免也有些寂寞。

    孟盛夏正抱着手機在牀上滾了半圈,忽然聽到了敲門的聲響。

    “來了來了。”孟盛夏爬了起來開了門,看到阿姨就站在外面,竟然還提着一個盒子。

    “春節快樂。”她笑道,孟盛夏有些意外,還是接下了她的禮物:“阿姨,還沒睡嗎?”

    “就去睡了,你看看禮物再睡吧,晚安。”

    孟盛夏琢磨着她加重的看看禮物四個字,等到她走了關上門,纔開燈把東西倒在了牀上。

    那是一個餅乾盒,看上去有些年歲了。凹凸不平的金屬外殼上有一些可愛的童話圖案,邊緣有些磨花了,露出原本的銀白色。他用指甲扣開蓋子,從裏面倒出來一個對摺的牛皮紙袋子。

    這是什麼?他愣住了。在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的手指已經自動把牛皮紙袋子上的細繩繞開了,倒出了裏面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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