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孟盛夏下意識否定到,他不想將自己的焦慮和糾結傳染給對方。可牧周文沒有相信他的話,只是手上又用力了些:“和我說說看吧。”

    “真沒什麼——”

    “你看着爸爸媽媽的時候,時不時就在走神……”牧周文竟然敏銳地捕捉到了他不由自主的舉動,孟盛夏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瞞不過牧周文,於是低聲提起了自己的家庭:“我有些羨慕。”

    “羨慕?”

    假如他的父親和母親當年的婚姻是極端痛苦之下妥協的結果,那麼他確實沒法強求女人愛上他。只是在他還不能接受原來父母也不是都會愛孩子的童年,他也曾經期待過被自己的母親愛着:“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不在我身邊了。我那時候不知道她生病了,只覺得她在一棟灰色的房子裏住,不肯回來看我。”這麼說着說着,孟盛夏忽然有點哽咽,可是他不知爲何沒法流出眼淚,“我很想她,但是醫生不讓我去見她。”

    當時孟盛夏並不明白爲什麼他不被允許去拜訪自己的母親,現在懂得之後,內心唯餘一片蒼涼:“我其實,其實一直想要……”想要得到那份愛嗎?他在將那個暴躁的自己鎖進籠中之後,終於從那些飛揚跋扈裏覺察到了他的虛張聲勢;他渴望得到那種沒有保留、沒有計較的愛,在這樣的願望沒有被滿足的時候,他渴望萬衆矚目,也僅僅是爲了填補空虛的內心,“我一直想要見她。”

    ——問問她,有沒有片刻也愛過我。

    只是這樣的質問,也許一輩子都將會是一個唯獨孟清如本人才知道的祕密了。

    ……

    餛飩配上荷包蛋,還有一杯豆漿,簡簡單單的食物下了胃,熨平了一夜消化後空虛的胃袋對於熱度的渴望。孟盛夏本來不是早餐喜歡喫熱食的性子,也情不自禁爲能夠這樣喫上一頓而開心。

    大家坐在一塊,有說有笑地、輕鬆地享受着早點……這是孟盛夏從小就期待的事情。他的記憶當中只有自己和照顧他的阿姨們一起在桌上用餐的畫面,白衍在他童年的生活當中出現的畫面少之又少,以至於回想起來,白衍的臉都是模糊一片的。他很感謝牧周文讓他擁有了體驗這種溫馨場面的機會,也感謝牧周文的父母就像是對待自己的孩子一般親切。

    如果他從小在這樣的家庭里長大,又會成爲什麼樣的人呢?只是過去的事不再能更改了。孟盛夏遺憾地想到,決定還是珍惜當下的日子。他一定要解除和嚴恩的訂婚關係,在某個他足以擔當起家庭重量的日子,向牧周文鄭重地求婚。

    飯後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就一起去了寺院。

    孟盛夏看得出牧周文的父親應該是做着一點小生意,故而也像許多家庭那樣,重要的節日會親自到廟裏燒上幾柱香爲接下來的生活祈福。這和迷信大概沒有太大的聯繫,不過是和這廟中大多數的人一樣,尋求一種聊勝於無的心理寄託。他這麼想着,卻也藉口自己家裏人信奉其它宗教,沒有踏進擺放了佛像的殿中。

    廟裏煙霧繚繞,大殿前齊腰高的香爐鼎內高高低低的高香嗆人的氣味直撲他的鼻腔,孟盛夏默默走開了些,一個人站在角落把手插在口袋裏,仰望着大殿頂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魚鱗似的琉璃瓦。他遠遠看着那些宏偉的塗抹了金粉的塑像矗立在殿內,殿旁的摺疊小桌上擺滿了香火,時不時就有人上前購買。而殿內前來參拜的信徒們則恭敬地稽首再拜,起身後把一些紙幣或是硬幣塞進功德箱中。

    人將自己世俗的渴求映射在這些神仙之上,像是願望實現與否,都有個推脫的理由。孟盛夏從小對世界上是否存在神明半信半疑,對於他們願不願意實現人的祈願更沒有期待。可揹負着謊言和謎團的他,沒有勇氣走進去直面那些寶相莊嚴的神像,只能在外面等待牧周文一家結束參拜。

    孟盛夏明白牧周文也不太相信這些事。對方不相信一見鍾情,在最初的時候甚至抗拒愛情的指引,他的理性不會讓他產生對於這些事的依賴。可當牧周文先走出來的時候,竟然悄悄和他說起,要不等下午他們自由活動的時候,去月老廟中求上一枚同心鎖。

    這個提議出乎孟盛夏的預料。兩個沒有虔誠信仰的人去祈求這樣的相守,他心裏清楚這是一種寄願,卻也爲對方的心意感動。

    他們告別了牧周文的父母之後,就一路沿着街道往月老廟的所在之處走去。枯黃的葉片三三兩兩散落在地上,磚縫間有細微的青苔的痕跡,是歲月在這條路上疾馳過的車轍。道路兩旁挺拔地站立着廣玉蘭,樹木特意被修剪過樹冠,雖然彼此間參差地交疊、相隔無幾,卻不至於讓枝椏交纏在一塊兒。到夏天花開的時候,一定有不少人來這裏取景。

    他們之間隔着一段親近卻不曖昧的距離,就這麼並肩走着。牧周文爲他介紹着這附近的景點,儼然是一副東道主的做派,孟盛夏認真聽着,可關注的重點還是牧周文本人;他去過的地方不少,已經對旅遊這件事沒有太多興趣和期待,唯一在意的不過是和自己呆在一起的人體驗如何。

    帶着愛的喜悅和相處的興奮,牧周文往日有些冷淡的臉都生動起來。孟盛夏想伸手去觸碰他的臉龐,在擡手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停下了這種有些親密的舉動。而牧周文沒有迴避,他竟捉住了孟盛夏想要放下的手,用手指輕輕釦住他的,莞爾道:“待會出來,我們可以在旁邊的素菜館喫午飯。”

    “好啊。”孟盛夏感受着對方的熱量,貪戀着這份來自牧周文的主動,一時間忘乎所以,“哪都行。”

    “你會喜歡的,”牧周文笑意盈盈地介紹到,“這幾天在家裏喫的都很油膩吧?那裏的菜很清爽的。”

    “都好。”孟盛夏點點頭,示意自己不在意怎麼被牧周文“安排”,“我都可以。”

    “學長,你還說我直男呢,你這話不也像是在敷衍我嗎。”牧周文難得和他佯裝生氣,孟盛夏有點驚訝,但還是晃着對方的手嘟囔着解釋到:“和你在一起做什麼都好啊,我們之後又要一兩個月不能見面了……”牧周文要是去了偏遠的山區,也許他們連通訊都會變得困難,一想到可能要忍受“杳無音信”的時間,他忽然有些難過。

    “學長,我總覺得有時候你比我還小。”

    這個事實孟盛夏自己也知道,他就是喜歡和自己親近的人撒嬌,這點小孩脾氣大概一輩子也沒法改掉。但牧周文沒有情緒起伏地說出這句話,讓他忽然心一緊。他或許愣了一會兒,牧周文故意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讓他回神,才接着說到:“這樣我要怎麼喊你哥呢。”

    孟盛夏一怔,他沒能說出什麼來,牧周文搶在他開口前面說到:“夏哥?”牧周文學着嚴恩對自己的稱呼這麼喊到,但他很快紅着臉笑了,“不行,好奇怪啊。”

    “咳……你可以這麼叫我啊。”

    孟盛夏故作矜持,而欣喜的表情大概出賣了他的心情,牧周文順着他的話,故意捉弄他到:“那好吧,我以後不叫了。”話音剛落,他的表情似乎變化太大,惹得牧周文笑着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後鬆開了他的手。

    牧周文忽然走在了他的前頭,孟盛夏才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了月老廟的臺階前。牧周文長腿一跨,幾乎是瞬間就爬到了臺階的最高處。他站在月老廟的大門前,朝孟盛夏揮手到:“夏哥,快點啊。”

    孟盛夏眯着眼睛,仰望站在高處的牧周文。陽光從大門旁兩棵呼應的、合抱的銀杏樹的葉縫當中滲出,織就輕柔的薄紗。它落在牧周文的肩頭,籠着對方的面龐,照得牧周文漆黑的雙眼發亮,流轉着溫情的黑茶的色澤,叫人怦然心動。

    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神明的話,神啊,孟盛夏閉上眼手指交疊地虔誠地祈禱到,不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請讓他屬於我吧。

    fin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