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孟盛夏愣了愣,他沒想到會接到從沒有通話過的孟廣思的來電,而對方焦躁得幾乎有些尖銳的發問,更是讓他一下子從方纔的痛苦之中被抓了出來——孟廣思從來都是一絲不苟地執行着他們家族的意願,他說的大事,一定至關重要,“怎麼了?”

    “快點回來老宅!”孟廣思沒有多說,只是在電話那頭催促到,“快點!”

    孟盛夏還沒能從懊悔中釋懷,可是孟廣思的命令讓他心裏有了不妙的預感。孟盛夏連忙從b大撤出,打了車就直奔老宅。

    他回去的時候,家裏的花園和走廊如以往一般靜謐,在夕陽最後的光輝下,每一片葉子似乎都在閃閃發光。在這樣美妙的傍晚,本是極爲適合一同在夕陽所鋪開的斑斕的雲彩下漫步。如果有人一道同遊,會更加浪漫溫馨,然而孟盛夏突然感到自己心臟一陣刺痛,一種焦慮攫住他所有的思慮,讓他無法樂觀地欺騙自己。

    當他慢吞吞地走過長廊,來到會客室大門外的時候,一種不妙的預感籠上他的心頭。他預感到,這個家中即將發生顛覆一切的事情;他剛剛承受了失戀的苦楚,又要面對家庭的事務,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可心裏也清楚,他無從逃脫。

    於是他緩緩打開了會客室的大門,跨了進去。他擡頭,目光粗略地掃過屋內,發現這平日裏看着寬敞的屋子裏,居然有不少人的存在,以至於這空間變得狹促起來。

    他們一家人,除了孟依斐還在國外的母親,幾乎都已經到齊了。甚至連律師也一起來了——意識到這一點的孟盛夏有點喫驚,他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需要律師到場的事情,難道……這麼想着,他的臉色變得更差了。

    “盛夏。”孟盛夏聽到白衍在呼喊他的名字,一下子回了神。他像被班主任點名的搗蛋鬼,忽然有點心虛:“爸。”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我來了。”他明明知道孟依斐或許要做些什麼,可年後一直按照孟依斐的安排工作生活,白衍對於他的行動一定了如指掌——他無法想象白衍的心情,也不敢面對對方。

    整個屋子裏的氣氛凝重得讓人窒息,只有白衍無奈的聲音繼續響着:“怎麼這麼晚纔來?”他的聲線輕柔,似乎對他不計前嫌,這讓孟盛夏感到了一分感激:“在工作。”他誠懇地說到,卻隱瞞了自己前去b大的事實,也掩飾了彼時的心碎。

    他們的對話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孟盛夏悄悄觀察着在座的各位,感覺他的存在如此突兀,猶如後世的作家開了一個不明所以的玩笑,在最後的晚餐——那人與物排列得當的油畫上,增添了一個他。

    “來了,先坐下。”孟柯與似乎不想聽他們二人再用沒有意義的話語浪費時間,他出言到,眼神示意孟盛夏先找個位置坐下來。

    孟盛夏自己尋了一個空位坐了下去。隨後,就好像參加會議的人員全部到齊,主持會議的孟柯與,他的爺爺,終於開口宣佈了這場“會議”的開始。

    “小斐。”

    孟盛夏順着自己爺爺的呼喊看向孟依斐,他看到今天的孟依斐沒有化妝,看上去神態極爲憔悴。她正一言不發地低頭翻閱着手裏的一疊文件,全然沒有把其他人放在眼裏。甚至連自己進來,平日裏最喜歡爲自己解圍的她也沒有任何的反應;這實在是太異常了,孟盛夏心裏有一個聲音在大喊,也許孟依斐開了口,他們看似“和睦”的家庭關係就將走到盡頭。

    這不是他所希望的嗎?這不是他從前叛逆的時候不知輕重的詛咒嗎?孟盛夏還沒有忘記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爲,可是今天他竟爲這種可能的發生感到了心痛。或許是失去了牧周文的愛,讓他轉而渴求來自家庭的關懷——即便他知道來自他們的“愛”並不純粹、摻雜着虛僞,卻也渴求那份虛假的溫暖,能讓他有片刻的喘息。

    孟盛夏想說些什麼阻止孟依斐的發言,對方沙啞的聲音卻先行一步,撕裂了他們這數年來心照不宣下織就的融洽。

    “爲什麼我會有一個妹妹?”孟依斐的提問方式十分婉轉,不像是怒火中燒後口不擇言,而是一種心痛到極點之後的漠然,“您,可以解釋嗎?”

    她甚至沒有點名,然而連自認家族局外人的孟盛夏都清楚她所提問的對象是誰。孟景明,孟盛夏不由自主地轉頭去看孟景明的反應。他看到男人不過是抱着手臂,有些冷漠地盯着自己的女兒看,隨後聳了聳肩膀,無謂到:“我怎麼知道。”

    他的話就有些像是耍無賴了,好像那些欠債許久的人,已經不在乎自己到底還有多少債務。可是這畢竟是自己的女兒的提問,他怎麼能這麼冷漠?孟盛夏捏起了拳頭,然而他感到了白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保持沉默。

    孟依斐搖了搖頭,似乎也料到了對方只會說這樣的話。她無神地繼續說到:“所以母親離開國內去開拓什麼海外市場,也是因爲這件事嗎?”

    竟然是這樣嗎?孟盛夏不由一陣驚訝。他從小看慣了身邊大人們的分分合合,以至於對於孟依斐母親選擇出國(實際上和分居又有什麼區別呢?)這件事,他從沒有深思過,甚至連現在,他也不明白這爲什麼會成爲孟依斐攤牌的理由——對感情保持忠誠,這對於他們這樣的家庭,真的很有必要嗎?可是孟依斐的父母,似乎也並沒有相愛過啊……

    “……”孟景明難得沉默了。這個稱得上是“厚顏無恥”的男人,第一次選擇了以沉默迴避女兒的提問。

    “我可以理解您和母親之間並沒有感情,也對我們的存在覺得毫無價值——‘不是alpha,甚至連可以當做聯姻工具的omega都不是’,您一直以來,就是這麼想的,我也瞭解。”孟依斐說得風輕雲淡,然而這話中夾槍帶棒,聽得孟盛夏心驚肉跳。被家裏人視作可以用來交易的工具,他從憤怒到自暴自棄,曾經在那樣的失落感當中沉淪,可從沒有勇氣這麼講出自己的真實看法。而往日裏看上去識大體的孟依斐,卻像是要將脆弱的家庭關係親手撕碎一般,繼續坦率地說到,“但您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有些超出底線了。”

    “你說什麼?”孟景明的聲音有些壓抑,像是在按捺自己的怒火。

    孟依斐冰冷的眼神,就像是出鞘的刀鋒閃着寒光,她沒有給孟景明任何辯解的機會,直接道出了自己收集已久的情報:“您應該比所有人都清楚,當年那個女作家是怎麼死的吧?”

    室內一片訝然。即使是心裏早有準備的孟盛夏,也從沒有把事情往那樣的結果上引導過。死?他隱約記得,那個女作者好像是自殺的。難道……他情不自禁扭頭去看孟景明,卻發現對方只是坐在原地,仍然是一副鎮定的表情。

    他的平靜,勾起了孟依斐的笑聲。她笑得有些蒼涼,像是早就料到對方不會有所反應。她站起來,把自己面前的材料上的長尾夾解開,從當中拿出了一張照片來,遞給了孟景明:“她們長得可真像啊。”

    看到照片的孟景明身形一僵,他幾乎是下意識擡起頭,目光兇狠地注視着自己這個挑戰“權威”的女兒。而孟依斐沒有給他任何訓斥自己的機會,徑自走到了孟柯與的面前,用有些委屈的聲音“撒嬌”到:“爺爺,人家都找上門來了,現在該怎麼辦呢?”

    “孟依斐!”孟景明站了起來,他終於無法剋制自己的憤怒而怒吼到,像是一隻被冒犯了領地的雄獅咆哮,“你到底在做什麼!”他惱羞成怒,似乎無法接受自己的威信,竟然被一個比自己小上許多的小輩所動搖,“這幾年來,你就在做這些事?!”

    他的聲音迴盪在室內,讓孟盛夏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第一次看到孟景明如此失態的模樣,那張照片上到底有什麼樣的內容?他不敢問,只能噤聲坐在那兒,可心裏已經是一團亂麻。

    ——他或許知道那張照片上有誰。但如果只是逢悅一人,不應當讓孟景明如此失態,那張照片究竟……

    “小斐,”孟盛夏聽到孟柯與重重嘆息了一聲,居然拿出了商量的口吻,“你想要得到什麼結果?”

    想要得到什麼結果?孟盛夏愕然,他無法理解爲何死亡這麼沉重的事情,竟然能夠被以這麼輕描淡寫的語氣提出。

    “董事會除名——”孟依斐的話還沒說完,激動的孟景明就向她走了過去。孟盛夏也登時站了起來,他擋在了孟依斐的面前,而孟廣思則從身後抱住了自己憤怒的父親,阻止他做出過激的舉動。

    “你要做什麼!”孟盛夏先聲奪人地質問到,他不甘示弱地瞪着怒目圓睜的孟景明,維護着孟依斐的安全,“難道你想動手嗎!”

    “滾開!”孟景明吼道,不知道是對誰在說這句話,“孟依斐,你不會以爲這麼一件事——”他的語氣中已然把自己的女兒視作了仇敵,認識到這一點的孟盛夏感到了憤怒,卻也有一種悲傷在他心頭涌現:“依斐姐可是你的——”

    “哈哈哈,”孟盛夏的話沒能說完就被孟依斐的狂笑打斷,她的笑聲有些可怖,發言卻似乎冷靜至極,“我當然不可能覺得這麼一件事……就足夠動搖什麼。”

    “但是那一件事,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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