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那一大塊染了自己血液的絲綢因爲是黑色所以血色不是很明顯。本來空蕩蕩的坐北朝南的房間,除了牆壁和天花板上糊滿了黃底紅字的符紙,就只剩地上的案几、放在案几右側的青色長柄提竿宮燈和筆墨硯、案几後的蒲團,還有整理好的兩堆卷軸,放在分列蒲團兩側且靠牆擺放的帶滾輪的置物架上。
而現在那四面牆上的符紙已經被各種武器戳出了大大小小的洞,除了少數幾個沒控制住力度的,其餘全都沒有穿透牆面。
嗯。
剛剛蒼蒼拿走了一個玉做的鑰匙,應該是在有機關的某個放酒的地方。
沒什麼大問題。
……應該。
打量了下自己,祝飛遙思忖片刻,把身上風衣脫下隨手拋在案几上,同時心念微動,取出一包溼巾擦淨了脣邊血跡後再次把它們放回空間,又拿了兩條連着刀.鞘的匕.首套迅速穿戴在腰後,把留下的兩把匕.首安置妥當,再次套上風衣,走到門邊開門。
撬開了門鎖,敲門後凝神聽着門後動靜的夏油傑輕輕後退一步,爲裏面的人留出開門的空間。
腳步聲愈發靠近門口,夏油傑卻隨着腳步聲的靠近逐漸皺緊了眉頭,一手背向身後,隨時準備發動術式。
雖然確實是那位先生的氣息沒錯,但是夾雜了令人不快的東西。
吱呀——
開門形成的氣流將門內的空氣與外界交融,濃郁到嗆鼻的梅花香混合着從未聞過的油脂燃燒味撲面而來。
“先……生?”
夏油傑看着門後的人,有些愣怔。
本是白髮的先生,耳後、鬢角都有幾縷髮絲悄然無聲地變成了黑色。
不止如此,先生手腕、虎口處暴.露在手套外的皮膚上,纏上了絲絲縷縷的繁雜黑色紋路,好像是從指尖纏繞着右臂,一直蔓延到領口,從邊沿露出一點尖端,似乎還有繼續向上延伸的趨勢。
先生的眼睛也不復籠罩稀薄血色的深灰,而是半掩蓋在銀白色睫毛下的、在瞳孔深處浸染着暗沉血液的、如同深淵般的墨黑色。
與此同時,心口處的衣物沒有絲毫起伏,一片寂靜中,本應有的那道呼吸聲消失不見。
身上和背後的房間裏,滿是帶着殺氣的殘穢。
身爲『咒靈操使』,又變成了咒靈,夏油傑分辨人類和咒靈就像呼吸一樣簡單。
只是他不明白。
爲什麼兩個小時前還是人類的人,身上的氣息卻混合着人類和咒靈的味道,甚至本人正逐漸向咒靈轉化。
而且……
人類一旦笑起來,就分不清那笑容之下到底是什麼情緒了。
“晚上好~”
打開門後,輕笑着抱臂倚在門框上的祝飛遙被半黑半白的因果線糊了一臉,自然也看不清夏油傑臉上從愣怔逐漸向凝重轉化的神色,他只是不動聲色地眯着眼仔細分辨那些半黑半白的因果線。
“看來此次出行收穫不錯嘛~”
不僅和羂索碰了面,還把真人收入囊中。
“要記得保持本心哦~”
晚風吹拂,只有樹葉摩挲的輕響。
半天沒聽到說話聲,但是直覺夏油傑有話要說的祝飛遙輕輕歪頭。
祝飛遙神色不變,心緒卻悄然複雜起來。
真要說的話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論是在現世還是在魂穿過去的其他世界,他的靈魂都可以直接當做人類肉身來用,只是被各種法則壓得略微有些不適,在其他世界的時候還有因爲力量體系不同造成的膈應感。
而那個「如煙花般消散,歸於虛無」的詛咒,因爲某些原因現在還不能消散,所以主動停下了自身的呼吸和心跳,當前的狀態類似於半人半咒靈。
但是神明……在這個世界似乎是以咒靈形勢存在?
之前在高專醫務室醒來的時候他就覺得不大對勁。
按理說在高專醫務室醒來的話,說明家入硝子給他做過檢查,可能五條悟也過來看過,有什麼問題他們兩個應該是最清楚的,卻仍然沒對他生出太大防備。
以五條悟的「六眼」,說不定可以看到填充四肢肌肉的鎖鏈,如果沒有足夠線索和參照物,那些鎖鏈估計會視作「束縛」處理。
……萬一腦補過頭了會對世界線有影響嗎?
如果留在這個世界,身上的“黑氣”終有一天會爆發,最終生靈塗炭。所以就算會再次背上因果,也還是不能留下。
那麼就必須做點什麼,大幅度或強行改變世界線,自身作爲「病毒」被排斥出去,獨眼貓回到世界意識該去的地方,最後這個世界會被重置,他們也不會留存下什麼記憶。
就是不知道束縛有沒有可能留存下來。
“這很難說。你要說我是人類也行,咒靈也行,但總的來說我只是個過客。”
咔噠,咔噠,咔噠……
話音未落,有規律且逐漸加快的鐘表運作聲在祝飛遙耳邊響起,準確的說是從他的芥子空間中響起。
祝飛遙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頓時想對把那玩意兒扔進來的傢伙豎箇中指順便把人揍一頓。
那TM是個還剩九秒不到的定.時.炸.彈!
還放在時間沒靜止的那片空間!
旁邊就是百年的槐花酒!
我TM……
祝飛遙斂了笑,閉眼深呼吸,轉身大跨步走向靠近門這邊的那個置物架。
00:08:39。
快速掃了一遍確認沒有遺忘且字體正確,拽着置物架就往門口走。
00:07:56。
順手用巧勁把跟進來的夏油傑輕輕推出門外,置物架推到他身邊,丟下一句——
“去找夜蛾他們。”
便直接關死了門。
00:06:92。
砰——
夏油傑看着眼前轟然關上的門,默默收回手,定定地看了會兒先生塞過來的、由於速度太快卷軸還在微微晃盪的滾輪置物架,想來應該是先生知曉的情報,但他並不打算去找夜蛾老師,而是想直接回悟給他準備的教師宿舍,想自己去解決那個奪了他身體的羂索。
走到一半驀地頓住,扶住半人高置物架的手掌收緊了些,微闔了眼,腳步偏離原定方向,還是向夜蛾正道的住處走去。
禁閉室內。
祝飛遙盤坐在案几前的蒲團上,左手食指彈出鋒銳的指甲,盯着面前放在案几上的定.時.炸.彈的顯示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