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明二年,初春。

    皇城西,柳巷。

    天剛泛了點兒亮色,陶青就睜開了眼,簡單洗漱後,急急地跑到院。

    院央,昨夜還花骨朵兒的硃砂梅,如今已然盛開。

    如今正是葉新柳蕩之季,今年卻沒什麼綠意。反倒是這梅,彷彿一位紅衣俏郎君,在寒風勾着脣,眼波流轉衝她笑。

    眼前的景讓人心馳神往。

    她不由地伸出手。

    “咚咚咚!”

    清寧靜默的氛圍被一陣敲門聲打破,還頗爲急切。

    陶青的手要都碰到樹梢了,最終還是無奈地走到前堂,打開醫館大門。

    就算再無奈,陶青做的是醫館生意,醫者講求有一顆仁愛之心,對人自然要和顏悅色,她一開門就露出溫和的笑容:“請問您……”

    “陶大夫!”

    外邊瀰漫着輕薄的晨霧。

    朦朧,一個年男子死命拽住陶青的衣袖,差點沒把她袖子拽破,聲音尖利:“快救救我家四兒!”

    說完,把身後一臉醉意,被他稱作“四兒”的、滿臉是血的女子拉過來。

    在門前的兩盞燈籠下,陶青看清了四兒的臉。

    鮮血正從對方額頭滲出,慢慢往下流淌,如同蜿蜒的蛇。

    那血紅豔豔的,對方皮膚又白,加上喝醉了酒,神色萎靡。看上去很扎眼,的確嚇人。

    “您瞧瞧,瞧她成什麼樣兒了!哎喲,您可得救她,天殺的,我怎的生了這麼個傻女兒,偏要招惹那個禍害……”

    年男子狠狠拍了幾下女兒肩膀,哭天喊地的,還透着幾分淒厲。

    這聲音迴盪在巷子裏,惹得不少人家都點了油燈,從屋子裏探出頭看。

    “這不是金家的,出什麼事了?”

    “哈哈哈,怕不是你女兒又鑽進哪個小夫郎的閨房,被人家妻主捉姦,狠狠打了一頓吧。”

    “說不好,可能更慘哦。”

    巷子裏頓時充滿笑聲。

    “我呸!”

    金家夫郎瞪大了眼,一手叉腰,另一隻則伸出食指對着發話的人點了點:

    “狗嘴吐不出象牙,要是我家四兒有個什麼好歹,我就找你們賠錢!”

    四兒的傷口淌出了更多血液,身子搖搖欲墜,而那男子還在喋喋不休抱怨。

    陶青微不可察地皺眉。

    語氣仍是溫吞的:“先進來吧。”她可不希望對方倒在自己門前。

    陶青是認識這家人的。

    四兒大名金貝,是柳巷金家的老來女,因前頭有三個哥哥,故而大家都愛喚她金四兒。

    金家夫妻倆最是慣她,便養成了霸道紈絝的性子。

    不是混在混混堆裏收保護費,就是到街上調戲小夫郎,偏偏她父母還怪在別人身上,說那些傢伙帶壞了寶貝女兒。

    這次,估計又是得罪了什麼人。

    “陶大夫,怎麼樣?”

    醫館內,金家夫郎等了半天,不敢打擾替女兒止血和清理傷口的陶青。

    他屏住呼吸,趁着陶青起身拿紗布的空當,才小心問道,“嚴重嗎,會不會破相,她腦子不會被砸壞吧?”

    陶青拿出一包麻藥和縫傷口的針線:“得縫幾針。”

    金家夫郎拍大腿叫道:“縫?!我女兒要破相了!都怪那個不要臉,勾/引我家四兒的寡夫!”

    寡夫?

    陶青用火燒了燒銀針,將器具準備好,心道果然如此。

    先不說那寡夫是否有引誘之心,金四兒本就是貪圖美色,不規矩之人,被對方打破了腦袋,倒也不算冤。

    這話陶青只能在心裏想想。

    她搬到柳巷才兩月不到,對外給人的印象一直是和氣、溫柔,博得不少好感。爲了生意着想,她纔不管病人的私事。

    可金家夫郎卻是個愛叭叭的人。

    他一邊扭了頭不敢看女兒血肉模糊的傷口,一邊主動告訴陶青:

    “陶大夫,你纔來不久,不知道,那寡夫姓周,叫周福臨,就住在咱們巷的巷尾,帶着一個小弟弟,靠賣畫兒過活。呵,什麼福臨,不過是個剋死了妻主的晦氣人兒,仗着皮相好,整天勾三搭四。”

    “還有他那畫兒,好人家的男子,會畫那些鶯鶯燕燕嗎?肯買他畫的人,鐵定也是心懷不軌。”

    陶青明明沒應聲,在專心縫傷口,金家夫郎卻越說越起勁。

    他撇撇嘴:“等我明兒得空,再去找他算賬。這種輕浮的人,在咱們巷子裏住,那就是個禍害!”

    “砰!”

    醫館的門被重重推開。

    忙活一陣,此時天已大亮。

    紅日爬上東方,晨暉撒到室內,照得滿堂通明。

    一人站在門口,逆着光,將手荷包砸向金家夫郎。

    金家夫郎身材幹瘦,十分靈活,迅速一躲,那荷包就砸到了另外的人身上。

    “啊!我的腦袋!”

    金四兒剛縫好傷口,繃帶還透着血色呢,就又被攻擊了。

    也不知荷包裏頭裝了什麼東西,沉甸甸的,砸得她傷口迸裂。

    鈍痛傳來,金四兒不由得抱着頭鬼哭狼嚎。

    她皺着臉,醉醺醺的,和她爹方纔在外的表現有得一拼:“爹啊,疼!”

    “呵。”

    喧鬧,砸人者從喉嚨裏溢出幾聲笑,有些涼薄。

    他悠悠道:“不是要找我算賬麼,怎麼像一條狗似的趴在地上?”

    陶青這才往門口看去。

    只見一身煙青色衣衫的男子冷冷注視着這邊,脣角微揚。

    男子年約十七歲,身量修長,用木簪綰起墨發,面容白皙秀麗。

    他的眸細長卻嫵媚,眼尾斜飛入鬢,那雙黑眸裏,盡是對金家父女的厭惡。

    他勾起脣,吐出的話極其銳利:

    “活着不如死了的東西,下次再敢在我家門前晃悠,說些不乾淨的話,我就不止打你腦袋這般簡單。還有你……”

    男子高傲地指了指金家夫郎,望着對方一陣青一陣白的臉,謾罵道:

    “生了個女兒就自認爲功勞大了?你也就只剩這價值。她整天爲非作歹,誰是禍害還說不定呢!”

    這話說得又快又急,一下子將金家父女鎮住了,沒能反應過來。

    聽他說話,陶青想,這估計就是事主。

    好像是叫周福臨吧。

    嘴還挺利。

    周福臨還在罵:“不是說我晦氣、克妻麼。你女兒多次來尋我,對我這般‘看重’,不如哪天我就嫁給她,讓她頭一天歡歡喜喜迎花轎,第二天就下黃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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