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玩意像是修真版的飛機，比飛機飛得低，但更舒服些。江斂裹着厚厚的毛毯坐在窗邊，低頭能看見流雲浮動。
蕭微肆進門時，就看見他們整個師門都極寵愛的小師弟，懨懨不樂地曲膝坐在窗邊，纖細的指節輕輕釦在桌子上，挺直的脊背像是某種快要崩斷的弦。
江斂肩頭紫色的毛毯快要滑落，露出一點泛着冷白的肌膚，蕭微肆上前幫他攏上毯子，帶着笑意問：“小師弟可是待得煩了？還有半日便要到藥谷了。過來坐，別再着涼了。”
江斂哦了一聲，乖乖坐回靠裏的榻上。
蕭微肆看他鬧脾氣，覺得好玩，揉了揉他柔軟的髮絲：“藥王可喜歡你了，上次見過面，就心心念念想讓你去他那坐坐。藥王擅長治療疑難雜症，說不準對你的病能有辦法。”
江斂乖乖地靠着蕭微肆的肩膀，沒說話。
他又不認識那什麼藥王，別指望他給什麼反應。
江斂是個穿越者，一個月前穿成了景和宗中年輕而得寵的小師弟。穿越後的這具身體一直很虛弱，但無論造詣多高的醫修都查不出這是什麼病，只能說是天生不足。
只是如此就算了，這病真正詭異的是，發病時會讓江斂的身體變得有些奇怪——通俗一點說就是變美，變得極吸引人。
病得越重，表現出來得便越美豔。就像是一朵花，越臨近枯萎，便開得越盛，誰也不知道它什麼時候就會忽然凋謝。
這病在修真界誰都沒見過，但江斂知道它的來源。
這是他穿越過來後，綁定的那個“反派洗白系統”搞出來的幺蛾子。
江斂面上保持着清冷，心裏咬牙切齒地呼叫系統：“我要回去。”
系統沉默片刻：“宿主已經體驗過了，天道鐵律不容更改。請快些完成任務，洗白反派君未暝，才能回到原世界。”
江斂冷笑了一聲。
·
這裏是一部修真小說的世界。一個月前，江家的小少爺江斂，在十六歲的生日派對上，毫無徵兆地穿越了過來。在此之前，他甚至沒聽說過這個名爲《天命》的小說。
聽說系統綁定自己，是爲了完成什麼洗白任務，一向頤指氣使的小少爺江斂，氣得眼角都紅了：“我一對生活沒有什麼不滿，二沒有出意外死掉，你一個系統憑什麼綁架我啊！”
無恥！蠻不講理！
系統對此保持心虛的緘默，沒有糾正小少爺，它是“綁定”不是“綁架”，只是忙不迭地給江斂講述了穿越者的規矩。
——不可違背的“天道鐵律”。
【鐵律一·只有馴服君未暝，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鐵律二·你是病美人】
——越是病弱，越是美麗。
江斂穿來以後，拖着病體中氣十足地折騰了一個月，見了無數醫修，最終只驗證了鐵律二確實不能更改。
想擺脫這具走兩步就喘、隨時隨地感覺要玩完的身體，只能按照第一道鐵律，去馴服、洗白那個據說很可怕的反派君未暝。
小少爺氣性再大，一個月過去也被磨得沒脾氣了，接受了自己沒法強迫系統把自己送回去的現實，沒什麼幹勁地詢問：“君未暝是個什麼人？我記得他現在就在我們這次的目的地藥谷，對吧。”
因爲被迫做任務的緣故，江斂顯然對自己的任務對象沒有什麼好印象。
系統苦等一個月，終於等到這句詢問，倒豆子一樣將君未暝的身世講述了一遍。
《天命》是一本以男主打怪升級爲主線的修真文，但男主其人泯然衆人，一路就像是有神助一般順利，沒有什麼好說。
但這本小說的反派君未暝，來頭就很大了。
他是一個出生在仙門的天生魔體，有着幾乎必將入魔的命運。對於與魔修有着血海深仇的仙門來說，君未暝的存在就代表着原罪。
但他畢竟不是從小就入了魔。在入魔前，他被當做怪物關在藥谷中。沒有人會給怪物以常人的教育，所以在君未暝發現自己心底其實很喜歡殺人帶來的快感時，他就毫無道德負擔地那麼做了。
他從籠子裏爬出來，帶着渾身的鐐銬，先殺了一直給他餵食，卻時不時欺辱毆打他的“飼養員”，然後放倒了幾個偶然路過的“遊客”，然後就像一頭從動物園裏跑出來的猛獸一樣，樂此不疲地在修真界製造混亂，吸食着因殺人而產生的快樂。
直到遇到被上天保佑的主角，死在主角手下，君未暝這個大殺器才結束了罪惡的一生。
系統道：“君未暝現在只有七歲，還未入魔，被圈禁在藥谷中。宿主是君未暝名義上的師尊，可以名正言順地將他帶回宗門悉心教養。只要在劇情結束之前，君未暝沒有殺過人，您就可以完成任務，回到原來的世界，見到您的親人朋友。”
江斂總覺得“名義上的師尊”有點奇怪，但知道這是系統給他的身份設定，便沒有多問。他有更重要的問題想知道：“我要怎麼判斷他會不會殺人？總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地跟着他。”
“系統爲您提供黑化值查詢服務，只要君未暝的黑化值低於100，他就不會有殺人傾向。與此同時，如果劇情太過崩壞，系統也爲您提供洗白值查詢，當洗白值到達100，您就可以返回原本的世界。”
“現在的指標是？”
“黑化值90，洗白值0。反派處於如果受到刺激，就會殺人的狀態，請宿主注意警戒。”
緊接着，系統又跳出一條提示——
“黑化值+1，目前黑化值91，洗白值0。請宿主注意警戒。”
江斂的眉心跳了一下：“系統，你出問題了？”
系統沉默了一下：“建議宿主考慮一下，是反派準備殺人了。”
·
與此同時，藥王谷的地牢中，有一處暗無天日的煉藥室。最邊緣的籠子裏，蜷縮着一團漆黑瘦小的生物。他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音，只有呼吸時微微的起伏，證明他還活着的事實。
隨着一陣腳步聲，一個瘦高的男人，在陰暗潮溼的環境裏佝僂着身子，逐漸靠近了籠門。
看守的傀儡藥僕乍然站起，高大的身影攔住了他。
瘦高男人聲音沙啞，卻帶着上位者的傲慢：“今天藥王谷有貴客駕臨，得從這小子身上取點靈露下來，免得怠慢了貴客。”
藥僕聽懂了命令，呆滯地轉過身去，取出鑰匙插入鎖孔，咔噠一聲擰開。
籠子裏那團蜷縮的身影，應聲動了一下，開鎖的聲音似是令他極爲興奮。漆黑的稻草中露出半個蒼白的面頰，黑亮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
君未暝一向很會隱藏眼裏對於殺人的貪婪慾望，瘦高男人甚至以爲他只是在害怕，毫無戒備心地靠近了籠子。
男人今天很開心，因爲他的弟弟，很快就要被景和宗的江仙師收爲徒弟了。
雖然是冒用了別人的名義，但那又如何，他弟弟乖巧伶俐，必定能在江仙師座下混得風生水起，到時候他略施小計，就能賺得盆滿鉢滿，離開藥谷這個鬼地方。
男人的眸光帶着憐憫和嫌惡，望向蜷縮的君未暝：“算起來，那本該算你的師尊。不過誰讓你是天生的魔體，就別給景和宗添亂了。你要是有心，今天多放點血出來，治好了江仙師的病，讓他保佑你來生投個好胎……”
男人滔滔不絕地講述着，冒名頂替的人即將如何享盡榮華富貴，而真正的君未暝，卻只能蜷縮在黑暗的角落了卻餘生。可沉浸於狂喜中的男人沒有發現，無論他如何譏諷，君未暝也沒有一分動作。男孩黑亮的眸子裏，閃過一分漫不經心。
君未暝不在乎什麼仙門，什麼前程。對前世的他來說，要毀掉它們，只需要用一團魔氣，或是一把火。但現在，他更專注於眼前即將發生的殺戮。
雖然不知道爲什麼，會重生回到如此弱小的時候。但君未暝顯然不介意再把藥谷這些人送進墳墓一次。
就像是一頭受了傷的猛獸，君未暝纖弱的身軀匍匐着，瞄準了男人的咽喉命門，心跳微微加速，等待着最後一道枷鎖被打開。
傷痕累累的男孩抿了抿乾裂的脣。還得一會兒才能殺了這個聒噪的男人，但他現在已經開始感到快樂了。
·
君未暝快樂的結果就是，黑化值又像一個放飛自我的小精靈一樣，活潑地往上蹦了兩下。
江斂：“……”
黑化值已經93了。
他很不快樂。
但好在他們已經到了藥谷。
小少爺站在雲舟之上，眯着眼睛，盯着藥谷前來迎接的人中，身形格外矮小瘦弱的一個。
那孩子看上去有些畏畏縮縮，不敢和江斂對視，只輕聲和江斂打了個招呼：“仙、仙師好，我是君未暝……”
江斂微微眯起眼睛，試圖從這個看上去乖巧得像兔子一樣的男孩身上，找到任何一絲黑化值93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