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分之一劇透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崔益接到內官的傳旨,表示天子打算在天桴宮接見他。

    臨去之前,他特地去褚馥那邊繞了一下,倒沒跟對方說什麼,只是默然一禮,隨即轉身離去。

    天桴宮本是國師所居之地,不過按大周慣例,國師本人地位雖然崇高,但也缺乏實權,之前的天子只有在類似於祭祖之類的重要時刻纔會過來此處,然而溫晏然本人卻常常出入其中,還大肆提拔天桴宮出身的人做朝官,難怪她的很多敵人都以爲朝中實際做主的是那位國師溫驚梅。

    對此,溫驚梅本人其實也有所察覺,只是他的權勢不足以爲自己做出可信澄清……

    泉陵侯團隊此前也存在類似的誤解,溫謹明本人算是一位頗有城府的主君,一向也有善於觀人的美名,不過也正因爲如此,纔對建平內情勢做出了某些誤判。

    溫晏然想,這倒也怪不得對方,畢竟在當前時代,再頂尖的智謀之士也不會把“因爲穿越所以獲得了對天下局勢的瞭解”這一點給納入到對敵人的考慮當中,再加上溫驚梅確實能算是一個見事透徹的明白人,非常適合在各種陰謀向推測中承擔一些不屬於他本人的黑鍋。

    提前摘去發冠並且換上了素服的崔益,神色平靜地隨內侍進入天桴宮後殿當中。

    從室內佈局看,此地應該是國師常用的書房,前方的錦榻上放了一張木案,一架憑几,對自身境況有着清晰瞭解的崔益當然不會以爲那是皇帝爲自己設置的座位,簡單整理了下着裝,便安靜地跪坐於殿側等候。

    他一直等了三刻左右,才聽到皇帝駕臨的通報。

    崔益稍稍擡起頭,他之前就很想知道,那個讓泉陵侯兵敗身死的小皇帝,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作爲天子,新帝的排場堪稱樸素,崔益透過大門,可以看到一位穿着玄色外裳,深灰色紗冠的少年人徐徐走來,十來位姿態恭敬的內官隨在其後,在抵達殿門時,大部分都駐足於門外侍立,只有四人跟着天子一道進殿。

    室內的光線並不如室外明亮,然而天子本人身上卻彷彿蒙着一層微光,存在感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更加鮮明,她的模樣與崔益此前的所有想象都不相同,其人身立如竹,文質雋逸,行動間帶有些許雅士之態,儀容更與泉陵侯有三分相似,然而天子僅僅走過崔益的時候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兩人四目不經意間有片刻相觸,崔益心中便彷彿有驚雷轟然響起。

    ——那就是天子威儀!

    僅僅一個照面間,崔益竟莫名覺得,新帝此人天生便該是一國之君,溫晏然此前之所以默默無聞,是因爲沒有被放到合適的位置上,像這樣的人物,一朝身登高位,便可以使天下震動。

    他看着皇帝的面容,忍不住想到了昔日的主君,心中一時痠痛,轉向天子的方向,垂首行了大禮。

    高踞於木榻上的溫晏然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微微笑了笑:“徐州崔益,少年便有才名,聲望冠絕州郡,朕也是久仰了。”

    崔氏分爲兩支,一支在建州,一支後來遷到了徐州那邊,本來在建州這邊的纔是主脈,然而從五十年前開始,主脈的勢力就漸漸微弱小去,反倒徐州那邊慢慢興旺起來,如今天下人提及崔氏,第一反應說的就是徐州崔。

    崔益苦笑:“崔某年少時也曾爲此自負,然今日方知,以在下的見識,不過是一隅之地的井中蛙而已,正因爲不知天高地厚,纔在家中自鳴得意。”

    溫晏然笑了笑,沒再與對方寒暄下去,直接切入正題:“你既然想要求見朕,自然是有話要說。”

    崔益:“在下想與陛下論一論君侯的身後事。”又道,“陛下以神鬼莫測之能,敗君侯與北苑,於建平而言,確是去一心腹大患……”

    聽到此處,溫晏然已知對方想說什麼,打斷:“然而天下安定與否,卻並不在泉陵侯一人身上,甚至她一朝身故,各地反倒會因此不安。”

    在登基前,溫晏然根本沒有任何人脈基礎,雖然掌握着君臣大義,然而天下間不服氣的依舊大有人在,那些人並非不想折騰,而是在等着看天子跟泉陵侯兩人相爭的結果,畢竟溫謹明走到現在,已經無法放棄對皇位的爭取,也正因爲如此,她與建平間的矛盾最爲不可調和,所以那些心懷二意之輩都等着泉陵侯先出頭,這樣一來,不管是哪一方勝利,他們都能打着擁護另一方的旗幟來渾水摸魚。

    崔益頓了頓,道:“陛下聖明。”

    溫晏然頷首,又淡淡道:“不過那些人各自間也不大齊心,否則他們給朕帶來的麻煩,怕便不止如此了。”

    她的語氣還是十分溫和,但在崔益聽來,卻有着鋒銳的凜冽之意。

    在場的兩人都明白,最符合那些旁觀者利益的當然是泉陵侯幹掉天子,並付出巨大的代價,這樣一來,他們就能打着討伐叛逆的旗號進攻建平,也正因爲如此,他們在兩邊的爭鬥有明確結果之前,縱然會暗地裏爲泉陵侯提供一些幫助,也不會太過分,一方面是擔心因此損傷自身實力,影響後續的翻臉計劃,另一方面也是不想讓泉陵侯以壓倒性的優勢,從容打敗建平那個年紀不大且在傳言中腦子不算特別聰明的小皇帝。

    ——感謝當前時代落後的通訊水平,就算溫晏然本人的權威已經重到了讓建平這邊的朝臣心服口服的地步,但外面那些州郡對她的認知,還在舊日印象中原地踏步。

    溫晏然看着崔益:“崔君今日特地來此,想來是有所見教。”

    崔益先道了句不敢,纔開口論及正事:“大周南爲慶邑,北鄰烏流,西側多少,東側多水,其中西側爲蠻夷所據,東部則豪強林列,此皆爲不穩之源。”

    溫晏然微微頷首,又道:“說來還得感謝泉陵侯,若非她時機挑的恰當,建平這邊怕也不能安穩至今。”

    崔益垂首:“陛下御極以來,赦天下錢糧,使黔首安居,士民歸心,如今雖有三心二意之輩,於建州而言,卻不算大患。”

    兩人說的話都有緣故,所謂“青黃不接春三月”,在舊糧耗盡,新糧還沒來得及收穫的時節,最容易產生流民,再加上天下被厲帝折騰了那麼多年,很多地方已近於民不聊生,各地豪強只要稍稍煽動,就能輕易聚集起一批喫不上飯的氓首,泉陵侯特地挑着春獵的時候來到建平,是爲着如此一來,等事情塵埃落定後,就算消息傳之於外,青黃不接的危險時期也已經過去,南邊的夏糧已經快到可以收穫的月份,豪強們心有顧忌,反倒會再蟄伏一段時間,多備些糧草。

    而泉陵侯能如此計劃,也是因爲溫晏然登基以來,按慣例赦了一年的稅,並且不建陵墓,不修宮室,不好遊樂,不令地方進貢奇珍異獸,也沒到成婚的年紀,需要的花費確實不大多,充分展現了一個宅居人士能省錢到什麼地步,雖然地方上的盤剝不會因此完全消失,各地也意思意思地向中樞上供,不過與往年相比,也是大爲削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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