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二分之一劇透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明明快到宵禁時分,建平城內的大道上卻還有車輛在行駛。

    巡邏的禁軍並未上前阻攔明眼人一望便知,這輛車雖然你並不華麗,但光看前面用來拉車的五匹馬,就知道一定是貴人出巡。

    在部分官爵禮制上,大周沿襲了前代的制度,所謂“天子駕六,諸侯駕五,卿駕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1,對方既然能有五匹馬拉車,多半是一位侯爵。

    車內之人正是車騎將軍陶駕,在年齡上他已經算一位老人,在收服西夷後,就再沒什麼執念,也不想插手朝中的權勢爭鬥,加上沒有實際職務在身,回京後常常外出散心,今日也是一早就出了城,直到晚間方歸,結果剛一進門,就聽到府中吏員來回稟,說是日中時分有宮中使者前來,代天子宣召,陶駕立刻穿戴好袍服,趕在宵禁前進入宮門。

    內官也都眼熟這位陶老將軍,對方一越過中門線,直接被引入西雍宮側殿。

    溫晏然今天用膳比平日略遲一些,看見陶駕過來,就給他賜了座位,讓對方一道入席。

    “數日不見,陶卿精神更見旺盛。”

    陶駕微微躬身,他是武將世家出身,在言辭上比文官略差,硬生生將快要出口的“陛下長高了”給咽回去,換做“陛下愈發英姿瑰偉,實乃社稷之幸。”

    溫晏然微微一笑,倒也沒有深究臣子說話時的生硬處。

    陶駕是先帝時期留下的老臣,昔年也曾參加過宮廷宴會,兩廂對比,自然明白當今天子確實如傳言的那樣,完全不好珍饌他當然不清楚,比起一定要喫好喝好的厲帝,溫晏然對大周連各類香料都不齊全的美食業,已經處於“沒救了,愛咋咋地”的半放棄狀態。

    除了不再使用珍稀食材外,當今天子的口味也跟先帝不同,陶駕嚐了嚐味道,發現許多菜餚都帶着芝麻的香氣比起昂貴的動物油,天子似乎更喜愛植物油,少府一直用心體察君王的喜好,現在做飯時更多地將油放在釜中,加熱至高溫,然後把菜快炒而出。

    除了炒菜之外,宴席上還有一道燉煮的鵪鶉昔年悼帝在位時就很喜歡飼養雞跟鵪鶉,主要目的是爲了看它們比鬥,溫晏然登基後,也有人效仿舊例,進獻鵪鶉,結果那些小鳥直接變成了宴席上的加菜,他們用心揣度了一番天子的聖意後,總覺得是某種無聲警告,當下十分從心地約束了下家人,建平內的奢靡風氣也因此收緊。

    溫晏然事後得知這個消息時還有些茫然,她穿越前的閱讀面並不足以支持她對古人的娛樂項目有什麼深入瞭解,如果沒人加以提點的話,溫晏然還當真不知道鵪鶉還有當做食物以外的其它用途

    天子用飯畢,陶駕也立刻停下了筷子,宮人手捧銅盆,讓君主用溫水淨收,邊上的木盤中則盛放着加了香料的澡豆跟棉巾。

    昔年厲帝雖然不擅長賺錢,卻很擅長通過花錢來拉動內需,擦拭水漬時只肯用絲帛,而當今天子繼位後,則通通改爲了棉布。

    溫晏然倒也知道宮中舊例,作爲未來的昏君預備役,她自然不想在日常用度上過於節省,只是有點納悶,自己以前那些同行就沒發現,比起棉布來,絲帛在吸水性上雖然不錯,但厚度上實在有點過於單薄了嗎

    至於那個叫做澡豆的東西,據說還是天子親自賜名的新物件,本來宮中用來淨手的多是米湯或者皁角,數月之前,少府爲了迎奉皇帝,在豆麪里加了香料跟皁角,製作出了澡豆,如今也向外發售,成了一個新的收入來源。

    少府令侯鎖也聽過外面的傳聞,卻有苦沒處說此物當真不是少府這邊的新發現,這東西之所以能出現在宮中,完全是皇帝有次洗手的時候,順便吩咐了內室一句,讓人把澡豆給拿過來。

    回稟天子“宮中沒有此物”顯然與少府的職業要求不符合,作爲一羣專業奉承皇帝數百年的內官,他們只能告訴皇帝“有”或者“可以有”,事後侯鎖調來了少府所轄的出色匠人,仔細研究從字面意思上看,澡豆一物顯然跟洗漱有關,至於材料,則多半取自於豆,然而豆子本身又如何能用來洗手想來是加了些旁的東西在裏頭。

    少府用心研究,總算把澡豆做出,侯鎖一開始還不明白天子爲什麼要讓他們炮製此類有些奢侈的事物,經過市監那邊兩位監丞的提醒,才意識到,澡豆一物製作程序固然簡便,但因爲頗爲新奇,又算是宮中事物,所以在外面也能賣上高價,對開銷甚大的府庫而言,也算是一種補益。

    侯鎖事後有些心驚,當今天子年紀雖小,但心思縝密,事事都能想在旁人前頭,隨口一言就能幫助他們解決賬目問題,他一開始是畏懼天子威儀,不敢不聽命行事,如今則在原本的畏懼之餘,更多了不少敬意,外朝那些臣子或許不知,但他們這些內官卻都明白,新帝登基以來,當真是勤勉爲政,夙夜匪懈。

    他本是擔心皇帝疑心重,而且心狠手辣,自己這些舊臣難以善終,如今卻更擔憂天子日日煎熬心血,不注意保養身體,難得高壽。

    杯盤都被撤下,溫晏然一面擦手,一面隨意道“陶卿,盧嘉城已經被攻克。”

    陶駕也是沙場宿將,聽到這個消息後依舊大爲震動“臣記得陛下當日只派了兩千兵卒給師將軍”

    要不是清楚師諸和爲人的性格,陶駕幾乎都要懷疑對方是爲了攬功所以謊報軍情。

    先帝當日也派兵打過仗,還曾創下過派了十萬大軍圍攻西夷五千守軍,結果被對方輕易擊退的壯舉。

    這個結果其實並不罕見,兵法有云“十倍圍之”,攻城的一方必須有兵力上的巨大優勢,但若是糧草不繼,或者守城將領表現出色的話,被擊退也是常事,可是先帝卻不明白這個道理,當場震怒,後面又是一通臨陣換將的拉後腿操作,讓本來的敗退徹底變成了潰退,最後只有十分之一的人撤到了上興關之內,若非還有地利之險作爲依仗,那些敗軍直接倒卷至建州也並非沒有可能,反倒是新帝此番作爲,當真是足以載入軍書史冊了。

    陶駕習慣性地開始分析“既然如今書信已至建平,那師小將軍進城的時日應該是在五日以前”

    溫晏然打斷“此刻書信尚未傳來,陶卿還要再等兩日才能瞧見,至於進城的日子,大約是在前天。”

    隨着個人威信的提升,溫晏然已經完全不需要爲自己能得知異地消息尋找藉口都是成熟的大臣,他們完全能自己忽悠自己。

    陶駕果然沒有任何疑問,只道“希望師小將軍能夠守住。”

    溫晏然站起身,從上首走下,她玄色深衣的下襬像是流淌的夜色那樣,輕輕拂在磚石之上,而已經做到朝堂武官之首的陶將軍則起身垂首而立,一直等天子走過自己之後,才落後半步,謹慎地跟隨在君王的身後。

    溫晏然的習慣,用飯後不會立刻就坐,她在宮苑中散步消食,順便與陶駕討論東部的軍情。

    “師小將軍他們能進入盧嘉城,倒也不是強攻,而是趁着城內精銳被騙出城外時,設計將之取下。”

    陶駕“既然如此,叛軍主力應當沒有損傷太多,對方回援之後,若是全力攻城,趁着盧嘉城內人心未穩的時刻,說不定能夠重新攻下。”

    溫晏然微微點頭,笑“陶將軍所言不差,不過那些叛軍若是以爲自己腹背受敵,只怕便不會大膽進犯。”

    她當日提示過任飛鴻,讓他們可以留着幾家鄔堡不動手,並加以挑撥,這樣一來,叛軍無法確認那些人的立場,行動時就會有所猶疑,師諸和等人便能從容行事。

    “那些賊人或者也可固守于山寨當中,寫信求援,然後等於援軍集合後,再發動攻勢。”

    陶駕道“只盼咱們的人馬能比他們更快一些。”

    叛軍可以求援,師諸和等人也可以求援,溫晏然既然早知東部有不臣之心,自然有所佈置,建州中營那邊的兵馬一直沒有解散,只要一聲令下,就能集體趕赴蘭康郡。

    在陶駕看來,盧嘉城一地的勝機,完全取決於哪邊援軍快一些過來。

    夕陽西沉,夜色如沉降的輕紗那樣,一重又一重地披落下來,宮道兩側的石燈中早已點上了火,橘色的光芒照亮了地上的石階,夜風拂面,蒼朮的香氣從中徐徐散逸。

    兩側的內侍提着宮燈,蜜蠟的燭芯上凝聚着一團團沉靜柔和的火光。

    這時節秋菊已經凋謝,梅花卻還未開。

    鳥蟲悄然,天上的月光映着地下的燈光,交錯的樹影輕輕投在少年君主的衣襬之上。

    天子笑了一笑“其實他們還有第三條路可走,就是帶兵回身攻擊建平的方向,拖住朕派去盧嘉城的援軍,再由東部另外派兵馬奪下盧嘉城。”

    陶駕思忖“那些人真要能狠得下心”

    天子負手“若是東部盡在有心人掌握之中,如此行事,又如何不可此戰之後,東地人心向背,可以一試而出。”

    陶駕聞言,走到天子前方,面朝君主,躬身而拜“臣陶駕,願爲陛下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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