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她從關外來 >第7章 地下城(四)
    “爺爺,爲什麼這麼多人想殺我們?”七歲的千照從躲藏的大石頭後走出來,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斷肢和被鮮血浸潤黑褐色的土地。

    千照最早的記憶是從大雪紛飛的時節,雪地上翻滾的頭顱開始的,當時的她嚇得大哭,還會哭着要爺爺抱着,而七歲的她已經學會收起無用的眼淚,冷眼看着一個又一個追殺的人死在眼前。

    爺爺包好手臂上的傷口,一邊將破碎的屍體拼好一邊吩咐她:“轉過頭,不要看。”

    千照轉過身,她知道爺爺會收拾好這些人,合上瞪大的雙眼,拔出深深砍在他們身上的刀劍,整理好他們的衣服,然後一把火,送走他們。

    “衆生皆苦。”他說。

    爺爺從來不讓她插手殺人的事,“至少在我死之前,你的手是乾淨的。”他說。

    啊,要是他看到這以生命做賭,殺戮爲樂的鬥獸場,會說什麼呢?

    千照站在被血染成黑色的籠中,看着她對面的那個人,那人的身影與那天墳地裏的殺手漸漸重合了起來,籠子外的尖叫吶喊遠離了千照,凜冽的風從那一天的墳地刮來,吹起她耳邊的亂髮。

    對手出刀下劈,千照翻滾躲過,只這一式她就明白了——

    他在輕視我!

    “千照,未知的纔是可怕的,永遠都不要輕視你的對手。”

    起跳,疾跑,出刀!

    “鏘——”千照沒有硬抗對手的橫砍,而是雙刀卸力,隨即下蹲掃腿——

    “咚——”對手摔倒在地之前,千照的刀已經插進了他的胸膛。

    “千照,對敵人的仁慈是對自己的殘忍。”

    刀光閃過,頭顱翻滾着,這一次,不會再有人讓千照閉上眼轉過頭。

    當你失去長輩的庇佑,獨自面對這個世界時,才發現它遠比你想象的更殘酷。

    在出籠之前,她俯下身整理好屍首,合上對手的雙眼。

    柳魚沉默地迎上來,小小捧着一大堆紫晶諂媚道:“客人壓上全部的紫晶真是明智啊!加上本金一共得了四十四塊紫晶!恭喜客人們!”

    “走吧。”千照輕輕地說,她覺得有好幾道不懷好意的目光盯着她,讓她不願意久留。

    “這邊走,尊貴的客人,與祕境司的解謎不同,這鬥獸場分兩等,一等只要通過一次就能參加第二等——勇者賽選拔,通過的就可以參加第三等——勇者賽。”小小解釋着。

    “只要我也贏了勇者賽,我就能離開了,是吧?”“當然。”

    這時他們已經走出高樓,而樓外依然是永恆的黑夜。“真不習慣啊。”柳魚看着頭頂的星空,在揚城時他看着千照乾脆利落地打暈父親別院的守門人,而在這裏他第一次看見她殺人,對手還是高出她一個半頭的成年男子。

    雙手遞上裝着紫晶的袋子,小小詭異一笑:“引導就到這裏了,小小提醒尊貴的客人一聲,在地下城,規矩就是沒有規矩,小心所有人。”千照還沒來得及出聲,他就退入人羣,不見了。

    “喲,小孩,你們有很多紫晶嘛,分我們一點怎麼樣?”千照抽出雙刀,無聲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從鬥獸場就跟着他們的幾人把千照和柳魚逼進一個死角,“你挺厲害的,不過,要姐姐說,還是太嫩了。”一個女子玩着匕首,上下打量千照。

    “欺負小孩子,問過大人了嗎?”慵懶的聲音對那幾個人來說卻像是催命的鬼符。

    竟然是單大人!穿得像一隻孔雀的男人抱着臂饒有興趣地看着那幾人不停地道歉:“對不起,是我們有眼不識泰山,單大人別介意,我們這就滾。”

    單大人搭着柳魚的肩,瞄了眼他手裏的錢袋:“挺厲害呀,小子,絕對夠交租了,走,還愣着幹什麼,回去啊。”

    他們跟着單大人穿過秦中街,街上的人看見單大人有的遠遠避開,有的上前搭訕被他不耐煩地趕走。單大人似乎極其熟悉這裏的道路,左拐右拐,不一會兒他們就回到了杏花盛開的院子。

    “哎呀——“單大人靠上躺椅,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雙手手指交叉,眯起眼睛:“鬥獸場那一局,我看了。你想贏勇者賽,對不對?”他對千照說。

    千照靠着院子裏的杏樹,沒有回答。

    “在地下城,剛來的多得是想贏下勇者賽的人,但是他們很快就不去想了,你知道爲什麼嗎?”

    “爲什麼?”柳魚走到杏樹下的坐墊上坐下。

    交叉的手墊到腦後,“在地下城,只要有紫晶,就能買到任何東西,地下城多的是在外邊你一輩子也見不到的寶貝,而這裏的任何人都能通過紫晶買到他想要的一切——”

    “什麼都行,男人,女人,金錢,容貌,壽命……”他用嘆息的語調說,“既然用紫晶就能在仙境一般的地下城自在的生活,一等的祕境司解謎就能保證生活,爲什麼還要以生命爲賭注挑戰鬥獸場?更不要說更加高級別的挑戰了,你要付出的賭注要遠比生命還要大。”

    “可是紫晶買不了我想要的。”千照眺望遠方,“我想要自由。”

    單大人一拍大腿,手指千照,面容扭曲地憋了片刻——

    “呵呵呵——”他笑的像一隻打鳴的公雞,還是一隻五彩的公雞,他的笑得幅度太大,搖椅吱呀吱呀地抗議着。

    “哈!你聽到沒有?”他擦着笑出的眼淚,問柳魚:“帶着仇恨的枷鎖,也配談自由?”

    不等千照回答,單大人一個翻滾,坐到柳魚身邊:“那你呢?小孩,沒練過武吧?你是要走祕境司那條路出去嗎?”

    “是的。”柳魚躲過單大人摟過來的手臂,“我很會解謎的。”

    “對不起。”千照輕聲說,“阿魚,對你來說在地下城一直生活,好像也是不錯的選擇。要陪我一起出去,會很難。”

    “喂,”柳魚站起身,“別輕易爲別人下決定啊!千——阿信,呆在這裏也許能衣食無憂,可是和你一樣,這也不是我想要的。”

    “況且,我們是共犯啊。”他小聲說。

    我一定會和你一起做到。

    “咚——”單大人躺在地上,雙手雙腳呈一個“大”字,他右拳砸地,似是痛下決心一般:“很有趣,很有趣,相逢是緣,我就勉爲其難收你們爲徒吧!”

    千照和柳魚看着他舉起右手朝他們豎起五根手指,愣住了。

    “兩個人,湊個整,一共五千紫晶學費就夠!允許欠着!你們很有潛力,我相信你們!”

    躺着的他斜眼盯着千照和柳魚,豎起拇指,指向自己:

    “呆子!唯一一位勇者賽預選未通過卻沒死的人、且贏過祕境司大荷官的人在此,還不快快叫師傅!”他尖着嗓子拙劣地模仿戲腔,一陣沉寂後,一片白色的杏花花瓣悠悠地落在他的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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