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凝雨一臉無辜，矢口否認。
這個莫名出現替她解圍的女人，說話的口氣，很是蹊蹺，像是十分了解。
葉凝雨心裏再一次犯起了嘀咕。
夜幕下，綠樹掩映之間，有那麼一瞬，葉凝雨感覺那個女人晦明難辨的臉色，帶着狠辣的陰沉，那道肉瘤一樣的疤痕，也透着一股狠勁。
這也是一個厲害角色。
“別裝了，韓暮雪，老相識了。”
女人頗爲輕蔑地雙手抱胸，擡高頭顱，姿態很高。
這個動作，在葉凝雨眼裏看着，不像是平日裏的囂張跋扈，反倒像是故意扯了張虎皮，大張旗鼓地來給自己壯聲勢，因爲她的腿腳其實早就出賣了她的內心：雙腿極其不自然地併攏在一起，腳尖微微朝內，這是她內心緊張封閉的下意識表現。
反之，剛剛，在給自己解圍，同大門的兩個保安周旋之時，她表現的自信而又落落大方，整個人不自覺昂首挺胸，說話時，雙腳自然微微開列，神態放鬆自然時，甚至呈現略微後仰的趨勢，整個人完全是打開的，同現在的憋屈勁兒，判若兩人，只是她自己，還遠遠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這些下意識的情態，早就暴露了真實的模樣。
這樣識人的本領，葉凝雨也搞不清楚自己是從何處習得，又或者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她自己也糊里糊塗的，又比如這不錯的身手，她也搞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練就的，也許就像是老闆說的那樣，都是過去十多年，組織精心培養結果。
“真是搞不懂，大姐她們是怎麼想的，非要護着你這麼個媚男的敗類廢物。”
她的字字句句都透着清高跟憤懣，彷彿葉凝雨做了什麼人神共憤，人人得而誅之的壞事。
“呵，女明星，有什麼過硬的作品嗎？不就是從男人堆裏撈好處嗎？放在過去，還不如那下九流的清官人呢。”
她的話越說越刻薄，隨着那一張一合的嘴，那塊傷疤似乎在悄然膨脹，變得越來越大。
“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也不認識你。”
葉凝雨板着臉，冷冷吐出這麼一句話。
她雖然跟韓暮雪素未蒙面，但聽到眼前這個女人如此惡毒的詆譭，心裏還是很不舒服的。
看着女人的嘴還在持續輸出，像是醜陋的魚嘴，在沒有水的空氣裏，爲了自己那一點點可憐的自尊，毫無章法的亂開合，葉凝雨的眼前，再次浮現了那個赤足在烈火中向她緩緩而來的少女，她們有着同一張臉。
只是這個女孩的出現，讓她忽然有了善念。
“你應該過的很幸苦吧。”
女人輸出良久，葉凝雨冷不丁的這一句話，打亂了女人說話的節奏。
她愣愣看着葉凝雨，有些驚茫。
“你想說什麼？”
女人語氣裏那一絲侷促不安，被葉凝雨聽了出來。
“這樣沒有自由的生活你一定過的很痛苦吧？”
葉凝雨的眼裏毫無波瀾，十分寧靜，黑夜裏，女人竟然覺得，她的眼睛，比今晚有些混沌的月更加明亮。
“認識一下，我叫葉凝雨。”
她忽然笑吟吟伸出手，釋放善意。
女人又有一愣，但很快就從迷茫裏恢復了之前的臭臉。
”不要把你那些對付沒腦子的男人的手段用在我身上，我不喫這套。”
她十分傲嬌地掠過葉凝雨舉在空中的手，不屑一握。
只是在那之後，女人無端地閉上了嘴。
她一個人走在蜿蜒有鵝卵石鋪成的小園香徑，背影時常被怪物一樣的高大樹影吞噬。
只這麼一會子，葉凝雨剛剛還只是裝的大度慈悲心懷，就真的成了真了。
這樣的月色下，悲涼一下子就佔領了心底。
她，和自己的命運，在這巨大黑色樹影的籠罩之下，又能何去何從呢？
“費這麼大勁進來，又不走了？你要作死，別帶上我。”
正哀嘆，女人刻薄的話又嗡鳴在了她耳邊。
葉凝雨皺眉，她在心裏咕噥着，也許這個女人的不幸，跟她總造口業有着一定的聯繫。
“你要帶我去哪兒？”
“你要是不想去可以不去。”
女人翻着白眼，根本不打算理會葉凝雨的任何問題，拔腿就走，更沒有給她留衡量躊躇的餘地。
葉凝雨心下思量片刻，當即就跟了上去。
跟了一會兒，她纔敢找機會，小心翼翼試探着問了問。
“是你們那個什麼大姐，安排的嗎？”
“嗯。”
女人懶洋洋應着，多說一個字都不樂意。
“安排我住在這裏？”
“嗯。”
“要我做什麼？”
她一直都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個什麼“大姐”，在自己落魄，走投無路之時特意找人接應，不可能沒有所圖的。
“你真的，不是韓暮雪？”
在見到葉凝雨的第一眼，何露就知道，大姐讓自己救這個像乞丐一樣的女人的原因了，可如今她又口口聲聲，說自己叫什麼葉凝雨，這倒讓本就搞不清楚狀況的何露，更加暈頭轉向了。
“看來，是你們認錯人了。”
葉凝雨聳聳肩。
“不過這個好意，我還就得厚着臉皮的要了，我現在在這個城市裏，是真的無處容身了。”
牆上的掛鐘，咚咚地敲響了九下。
凌子越擡頭看了看這個古色古香的石英鐘，想起那張青春洋溢的臉，在古玩市場同他一起淘到時，那滿意愛不釋手的模樣，一切彷彿還歷歷在目。
這個房間承載了太多同她美好的記憶，每一處都有她的影子。
他沒有開燈，整個人蜷在那一張單人的小沙發裏，過去韓暮雪總喜歡捧着一杯速溶咖啡，調皮地用那嫋嫋的水蒸汽去薰一薰自己的雙眸，聽着舒緩的音樂，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發呆看雨，一看就是一下午，什麼也不做。
這樣的韓暮雪他從不打擾，他喜歡這樣的她，沒有太多雜念，也沒有那麼多東西要去揹負，眼睛裏永遠是保持的最初的那一份純真。
可是，可是，五年，五年啊，這五年，在那個毒蛇猛獸一窩的地方，她到底經歷了什麼，又究竟變成了什麼？
他搖搖頭，不願也不敢再想下去，理智只會讓他更痛不欲生。
他選擇拿起那個單人沙發的靠枕，緊緊摟在懷裏，深深埋入其中，難以自拔。
這上面屬於她的味道，很好味，只是淡淡的茉莉味兒，帶着陽光。
他閉上眼睛，想象着那一片茉莉的花海里，那一張盈盈的燦爛的笑臉。
終於，他露出來饜足的笑。
門外，傳來了悉索的細微響動聲，正正好好就停在門口。
那絕對不是野貓的動靜。
凌子越警覺起來，霍地起身。
這麼晚了，雪兒的房子裏，還有誰會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