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母女兩人一早起來,收拾好家裏,給李大柱留了早飯,就趕去鎮上。

    每月十五的集市是一月中最熱鬧的,連偏遠山裏的山民都會在這天下山,用山貨或獵物,換取一些日常所需物品。街上的人比上一次更多,摩肩接踵,幾乎擠不過去。

    好在她們兩人也不必去擠,只轉進一條小巷子,繞路來到莘孃的繡莊。

    莘娘照往常一樣,歡喜地把兩人迎到內室去。

    幾人坐定,夏知荷從籃子裏,把帶來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有曬乾的板栗、山棗、一包乾桂花、柿餅、還有板栗酥和桂花糕。

    “最近秀兒往山上跑了幾次,摘了些山貨回來,又做了桂花糕、板栗酥和柿餅,我知道你歷來愛喫甜食,就帶一些給你嚐嚐。”

    “哎呀,我這幾日正想着這個呢。”莘娘說着,當下就叫了夥計進來,讓他拿桂花幹去泡蜂蜜桂花茶,又拿了一塊板栗酥來喫,讚道:“就是這個味,我從百味居買的,都沒秀兒做得香,自己試着照你說的法子做了一次,全給我燒焦了,我呀,只有喫現成的福分,沒有勞累的命哩!”

    夏知荷笑道:“自己偷懶,還有藉口了。”

    莘娘笑嘻嘻道:“我只遺憾我家那小子年紀太小,不然就算讓他倒插門,也想要把玉秀拐來做我兒媳婦呢。”

    玉秀臉上微紅,也玩笑道:“莘姨再這樣胡說,以後再做喫的,可就沒你那份了。”

    “哎呀,秀兒可別這樣說,”莘娘故作害怕,“莘姨我舍了兒子不要,也舍不了你這些喫的呀!”

    幾人笑成一團,夏知荷笑罵道:“一把年紀了,盡會作怪。”

    此時夥計端了蜂蜜桂花茶進來,還未走近,便聞到一股桂花香,沁人心肺。

    莘娘喝了一口,滿足地嘆道:“有時候我真羨慕你的日子,最說是在鄉下,可喫穿不愁,悠閒自得,哪像我,整日就困在這裏,迎來送往,沒個意思……唉,算了,說這個掃興,對了,從前你和我說家裏準備置田,可有消息了?”

    夏知荷便把買田的事說了。

    莘娘聽她說動用了嫁妝,眉頭一動,道:“你想清楚了?”

    夏知荷點點頭,“想清楚了,這麼多年了,他是什麼人,我還不知道嗎?他若真貪我這點東西,我也藏不到現在。”

    莘娘聽了,便不再說話。當初她是很爲夏知荷不平的,可這些年看下來,她也知道,李大柱對夏知荷,真的是沒法說了,若當初夏知荷不是被他買走,那能不能有現在的日子,還難說得很。

    夏知荷又道:“那些東西放着就是死物,拿出來用了,纔算有了價值,如今家裏有了地,我心裏纔算真正有了底氣。”

    這些話,倒引起莘孃的一番感嘆:“可不是,這些身外物放着,還得擔心被人偷了搶了,一個不留心,還要害了自身性命。不知你們一路過來聽說了沒有,近日府城來了個大盜,許多豪門富戶都被洗劫了,還出了幾條人命,那大盜被一路通緝,聽我當家的說,咱們縣城裏,也貼了海捕文書。”

    玉秀聽了,皺眉道:“那強盜拿了錢財也就罷了,怎麼還要害人性命?”

    莘娘搖頭道:“那強盜來搶,家裏主人哪裏甘心家產白白送人?少不得要家中護衛去阻止,那強盜在江湖上個也是有名的惡人,手上不乾淨,護衛們大多隻學個拳腳功夫,哪裏是他的對手,不過枉送性命。”

    玉秀聽了,一時沉默。清平鎮上也有幾家富戶,家裏請了護衛,她們有時從那門前經過,只覺得那些護衛們威風自在得很,卻沒想到威風之下,是有性命之憂的。

    見她不說話,夏知荷與莘娘對視一眼。

    她們二人從前在大戶人家家裏做丫鬟,自是見過主子不把下人性命當回事的。所以此時聽見這個消息,心中只是有點感嘆,沒有太大波瀾。

    不過玉秀到底見識不多,從未接觸這些,只聽死了人,心裏頭便不是滋味。

    莘娘便道:“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了。上一次你說的事,我最近倒留意了一個,可你家現在有了田地,情況又不一樣了,我看那個便覺得配不上咱們玉秀,少不得要再挑一個,保管選個最好的女婿給你。”

    她這話雖是對夏知荷說,眼睛卻一直看着玉秀。

    玉秀聽她說了兩句,就明白是在說自己的親事,一時間顧不得低落,只微紅着連低下頭。

    夏知荷與莘娘兩人便笑起來,就着這個話題又說了一會兒,見時候不早了,才把這次帶來的繡品結算了。

    此次繡品共得了六百文,夏知荷收好錢,告別了莘娘。

    這條街的另一頭就是一間醫館,夏知荷遠遠看着,昨晚下定的決心又有些動搖。

    玉秀不容她退縮,半拉半扶地把她娘扶了進去。

    這間醫館是鎮上唯一一家,佔了三個門面,前頭是櫃檯,櫃檯後幾排靠牆的大藥櫃,幾個夥計站在櫃檯裏,或抓藥,或招待客人。櫃檯邊上有一道門,掀開布簾往裏走,裏邊是問診之處。

    兩人一進門,就有個半大的夥計迎上來,殷勤道:“二位需要什麼?”

    玉秀前幾年陪她娘來過,當下便道:“請問徐老大夫可在館中?”

    夥計忙道:“在在,就在裏間,二位請。”

    雖有幾年沒來,可徐大夫對夏知荷母女還有印象,診了脈,又問了這些年夏知荷的生活習性,老大夫摸着長鬚,欣慰道:“雖停藥三年,可夫人並未忘記老朽當初所言,細心保養,靜心調理,如今看來,已有所回報。”

    玉秀心中一喜,忙追問:“老大夫的意思是,我孃親如今身體已經好轉了嗎?”

    老大夫點點頭,“不錯,夫人之疾,本就無對症之藥,最要緊,還需平日保養調理。我觀夫人脈相,只比常人稍弱,待我開幾服溫養之藥,痊癒只在這一年半載中。”

    夏知荷早已被這意外之喜打懵了頭,只牢牢握住玉秀的手,一句話也講不出來。

    玉秀欣喜之下,也顧不得其他,又追問道:“大夫您看,等我娘請身體大好了,我有沒有可能再得一個弟弟或妹妹?”

    老大夫道:“夫人正值春秋鼎盛之年,自不必擔心兒孫緣。”

    玉秀聽了,喜不自禁,緊緊攬住夏知荷的肩,眼眶發紅,喃喃道:“娘、娘您聽到沒有,已經好多了,你的身體已經快好了……”

    夏知荷只是呆呆愣着,仍未回過神來。

    見她二人這樣失態,老大夫也不以爲意,只管自己擬了一張藥方。

    過了一會兒,夏知荷眨了眨眼,一串串眼淚滾落下來。

    玉秀忙掏出手絹幫她擦,夏知荷自己接過,邊擦邊啞聲道:“讓老大夫見笑了。我沒事,秀兒,幫娘去櫃上抓藥。”

    “好。”玉秀見她娘開口說話,才放下心來,用衣袖擦了擦眼角,接過藥方去抓藥。

    櫃檯前正有兩個客人在等藥,玉秀走近了,就聽其中一個說道:“這大盜功夫高強,又窮兇極惡,衙門那些人不是他的對手。”

    另一個附和道:“正是如此,否則不會連衣角也沒摸到,被他一路逃到此處來。不過我聽聞,官府已經向上清宗求援,若上清宗肯出手,這大盜再惡,也不足爲俱。”

    “當真?”先前那人面路喜色,撫掌道:“那大盜雖厲害,在江湖上卻最多是個二流人物,上清宗隨意派個內門弟子出來,也能把他除了。”

    聽得他們談話內容,玉秀忍不住稍稍打量二人一眼,只見他們身着粗布短衣,腳踩布靴,面上有風霜之色,聽其口音,不是本地人。

    那兩人很快拿了藥走了,玉秀收回視線,心裏想着剛纔兩人的話,只希望早早來個人,把那強盜抓了,免得再害人性命。

    迎客的那個半大少年走進來,趴在櫃檯上,神神祕祕地對一個藥童道:“剛纔那兩個,就是江湖人吧?”

    櫃檯裏的藥童只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少說話,多做事。”

    半大少年氣鼓鼓地瞪着他,半晌得不到迴應,自己也就泄了氣。

    玉秀抓了藥,又去裏間,詳細詢問了該注意的事項,又問了有哪些禁忌,一一瞭解清楚了,才謝過大夫,和她娘一起離開醫館。

    兩人再次走在大街上,心境已和之前的忐忑大不相同。不過爲了謹慎起見,她們已經說好,夏知荷大好之前,這事先不聲張,就連李大柱也不說,這些藥拿回去,只說是夏知荷近來患了頭風。

    此次出門,還要買些日常用品回去。

    母女兩個來到米鋪,稱了十斤白麪,因爲臨近冬至,要包湯圓,便又稱了五斤糯米粉,一共是一百二十文。

    又去買了兩斤糖,兩斤肉,夏知荷到底心裏高興,又花四十文買了一隻薰兔,打算給李大柱打打牙祭。

    至此,加上在醫館花去的二百文,賣繡品得來的六百文就只剩一百五十文。

    夏知荷心中一盤算,拉着玉秀道:“走,今日高興,咱們娘倆兒也去扯幾尺布,過年做一身新衣裳。“

    兩人便來到布莊,挑了一色暗紫的,一色藕荷的兩種細棉布,各扯了三尺,又花去二百文。

    於是,今日出門來賣繡品,兩人不但一文錢沒帶回家,還倒貼了五十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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