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寧高仰着頭,一動不動,完全打溼的碎髮緊貼住皮膚。水不斷從耳朵和鼻孔鑽進來,空氣被切斷,每根血管都在膨脹,肺部襲來強烈的撕裂感和灼燒感,身體彷彿被燒了一個洞,火辣辣的疼,可還是無法抵擋那低低的,像大提琴一樣聲音不斷地耳邊迴響。
秦寧,能安息嗎?
能安息嗎?
能安息嗎?
能不能安息他不知道,但現在他好像已經得不到片刻安寧。
沈霖淵不愧是成功的商人,他真的也太能,也太擅長看穿人心。
鏡中人脣無血色,面頰泛白,一副羸弱不堪的模樣,那因血脈噴張泛紅的胸膛上一道疤,如猛獸的利爪劃過留下的痕,牢牢抓住他的目光。
秦寧看了很久,帶着些許憐憫與鄙夷,醉醺醺的眼瞳中,有溼漉漉的光亮。
他,還是逃不了。
懦弱地走開那麼多年,該來的還是來了。
身爲秦家人的悲哀,或許真的唯有死亡才能終結。
既然來了,那就速戰速決。
秦寧利落抓起手機發了條信息,套件衣服,幾大步走進隔壁房間,熟練從牀底摸出個木箱拉倒明亮的客廳中央。
“哥,你拿爺爺箱子幹嘛?”
秦亮看電視心思被他這一番動作打斷,拎着溼巾去幫忙擦灰。
“明天要出門辦事,可能一上午,也可能一天,你去樓下幫我把硃砂拿上來,還有香,爺爺以前親自做的那種。”
“你拿那麼好的香好嘛?”
聽要拿這兩樣東西,秦亮急了,臉瞬間垮了下來。
“你不會是要去?”
“不準啊,你說過這種事很危險。”
秦寧知道他想說什麼,立刻解釋:“我有分寸,如果有危險,我會馬上撤出。”
秦亮急眼了:“是不是我下午不在那混蛋又來威脅你,不行,你不能去。你不是不想暴露嗎?我去,反正他們沒法驗證,我去糊弄。”
秦寧心中一暖,明明很怕這些,卻還願意硬着頭皮保護自己。
他拉住急得跳腳秦亮,淡笑着安撫。
“我必須得去,這件事很重要。”
“如果我不去,我一定會後悔。”
“若是爺爺在,他也會支持我這樣做。”
秦江難得腦袋轉得飛快:“那你去做了,暴露了那混蛋要是一直抓着不放要挾你做更多的事怎麼辦?”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隨他去吧!”
直覺告訴他,沈霖淵應該不是這樣的人。
做好決定痛快極了,秦寧埋頭苦幹,清點木箱裏的東西。
銀色的鐲子,和他平日手上帶的那一串是同一塊材料打造,但材質卻並非是銀。
據說是不知道第幾代曾祖父跟着下西洋出海撿回來,原本是一塊石頭,漆黑如墨,寒氣極重,帶回家後總招些野鬼上門。
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曾曾曾祖父竟把這陰氣極重的東西打造成靈器,順便還拋光變個色。
歷經幾代人,銀鐲一點都沒有褪色或被腐蝕,反而越戴越光亮,還不扎人眼球,反而帶着顯得特古樸。
年幼的他趴在八仙桌上,爺爺叼着菸斗,吧嗒吧嗒吸兩口,手指上下翻轉,就折出一隻紙鶴。
他捏起紙鶴,有些好奇。
“爺爺,人都去了爲什麼還要折這個。”
“不爲什麼,那伯伯喜歡鶴而已,我多送他幾隻。”
“他真的能收到?”
“非也,非也,只是藉着這個把他引回來。”說完菸嘴又吧嗒兩下。
“引回來,要是有人看見他,罵我們是妖怪怎麼辦?”
“妖怪!”爺爺噗嗤笑出聲,嘴脣抖得菸斗都要含不住。
他深深吸一口,一下呼到他的臉上,葉子菸濃厚的味嗆得他直咳嗽。
“男子漢大丈夫,怕什麼?”
老人又抽了口葉子菸,突然擡起手,毫無預兆的摸了摸他的頭,粗糙的手指落在在面頰,輕輕捏了捏。
“寧寧啊,不要怕。”
再睜眼,手串準確無誤卡入手腕,牢牢護着,把不安的情緒隔絕在外。
爺爺,我去了。
“亮子,我走了。”秦寧朝屋裏喊了聲,早上開門,沈霖淵就已經站在門外。
“嗯!”秦亮甕聲甕氣應了聲,極不滿。
“你注意點,千萬不要勉強。”
說完還不放心,雙手揮着拳頭,惡狠狠衝着沈霖淵:“還有你們,不準欺負我哥。”
沈霖淵苦笑着摸摸鼻尖。
最近發生的事不太愉快,也不能怪別人多想,說實話秦寧能那麼快主動聯繫他已經出乎意料。
一車三人,靜得連呼吸都能聽見,秦寧緊抱着木箱靠着窗,車平穩得讓他想睡覺。
兩邊樹木快速倒退,車流也由密集變得稀疏,過座橋,再往前走一個車都沒有,唯一的風景就兩排鬱鬱蔥蔥的翠柏。
“秦先生,到了。”
沈霖淵低聲提醒,他才從半夢半醒中徹底清醒。
“哦。”
還沒等他擡手,車門已經被人打開,下車後上幾步臺階這纔看清翠柏盡頭,一道古銅色的大門,比大門兩側分別坐落着巨大的石獅子。
五六米高的如意門比兩旁的黛瓦粉牆高出一大截。
s市是一個現代化程度極高的大都市,寸土寸金,他想象中的有錢人居住的應該都是望江望海的大平層或者臨近公園、濱海岸的別墅區。
原來真正的有錢人居住在園林這種謠傳竟然是真的。
大門迅速打開,兩人站的筆挺,看見他們神色肅穆地行了個禮。
沈霖淵頷首,“舅舅也回來了?”
“是的,先生一早便過來。”
“這位是?”
“我朋友,舅舅他知道。”
犀利、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秦寧芒刺在背,假裝什麼都沒看見,越過他們落在庭院中清雅挺拔的松針。
這人家裏什麼來路,怎麼連保安都帶着煞氣。
心底有些發怵。
不過光天化日之下,又能幹什麼,總不至於他失敗讓他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