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島千秋討厭雨天。

    落雨的聲音會讓他注意力分散,也會讓他想起自己過於狼狽的那個過去。

    那是被名爲“淡島世理”的女子所撿回去的第二日清早,窗外的雨依然下個不停,烏雲絲毫沒有散去的意向。

    白髮少年全身裹滿了繃帶,除了左手,四肢都打上了石膏。他靜靜地坐在病牀上,側頭,用翠綠的眼眸看向窗上雨滴順着玻璃落下來的軌道。

    他太過安靜,安靜到像早已死去一樣沉默。除了胸膛隱約地起伏,還有鼻尖的氣息,除此之外毫無任何的生命跡象。

    站在病房門口的淡島世理在心裏嘆了口氣,抱着登記表走了進來,坐在了他病牀旁的椅子上。

    淡島世理摁下了圓珠筆筆尖,問道:“名字?”

    白髮少年:“……”

    他不說話。

    淡島世理:“澀澤千秋是吧……好了下一個,年齡?”

    白髮少年:“……”

    白髮少年:“我不姓澀澤。”

    淡島世理:“…16歲,記好了。那麼你出現在c區的原因是?”

    白髮少年:“……我不姓澀澤。”

    “——可以是千秋,但不姓澀澤。”

    他又一次鄭重地重複道:“不姓澀澤。”

    不姓澀澤,那你要姓什麼?跟着她也姓淡島嗎?

    淡島世理沉默片刻,剛要開口說話,肩膀卻被一隻大手拍了拍。

    轉頭看去,是一個有着墨藍色頭髮的高大男子。他略顯清瘦的頎長身材,臉上的細框眼鏡透出優雅知性的氛圍。哪怕此刻他脣角上揚着弧度,但當對上他的瞳孔的時候,卻依然有一種無處可逃的戰慄感。

    這是東京法務局戶籍科第四分室室長,“scepter4”之首——宗像禮司。

    ——他很危險。

    少年的直覺告訴他。

    他知道他。撇去表面上什麼“第四分室室長”的身份,宗像禮司在異能界更赫赫有名的稱呼——“青之王”。

    統領着青色異能力氏族“scepter4”的異能王者,代表着“秩序”的青王,宗像禮司!

    “室長!”

    見上司進來,淡島世理迅速站起身子,準備將座位讓給室長。但宗像禮司只是摁着她的肩膀讓她重新坐下,自己則勾起淡淡的微笑,看向牀上的白髮少年:

    “初次見面。澀澤家大名鼎鼎的「四季之時」,千秋先生。我是scepter4的負責人,宗像禮司。”

    宗像禮司:“冒昧請問,你是遇見什麼困難了嗎?若有榮幸,可否讓我們scepter4爲此負責此事,解決問題。”

    在聽到“千秋先生”這四個字的時候,白髮少年身體一頓,轉頭看向這個高大的男人。

    白髮少年:“……”

    白髮少年:“我沒有什麼可說的。”

    宗像禮司依然微笑着看着他。

    白髮少年沉默。

    安靜半晌,他看着自己被打了石膏的腿緩緩開口道:“…我是一個被家族拋棄了的人。”

    “感謝你們救了我。但我本身就是將死之人,爲了不給你們增添麻煩,就請讓我先行離開吧。”

    說着,他用力試圖挪動自己滿是石膏的腿,準備蹣跚着下牀。看得淡島世理欲言又止,準備上前阻止,卻在自家室長輕飄飄的一個眼神後,緩緩收回了動作。

    沒有出手阻止,身穿青色制服的宗像禮司看了白髮少年一眼,依然是慢條斯理地說:“雙腳腳筋被挑斷、小腿骨粉碎性骨折、右臂骨碎裂,同時還有多處內臟出血……能活下來,已經可以說是奇蹟了。”

    “請問先生,現在你是準備爬着離開嗎?”

    白髮少年的動作一頓:

    “……”

    “…我可以留下……?”

    凌晨三點二十。

    負層船艙附近,某靠近海面的艙門。

    原先被關在籠子內的“貨物”們早已被放了出來,瑟瑟發抖地站在艙門口排着隊,等待着挨個登上救生船。

    這些救生船與中央貨艙所安排的救生船形狀、外貌、型號都不同。最明顯的,就是救生船純白的外表,以及船上飄蕩着的那個印着複雜四角水晶圖案的旗幟。

    ——這是來自「純白」的救生船。

    玉山菊理安排好最後一艘飄着「純白」旗子的救生船出發,心裏長舒一口氣:“淡島先生,所有剛纔留下來的人都已經送走了。還剩下最後一輛水上摩托,您……”

    您什麼時候也跟着一起離開這裏?

    她轉頭,看見那個年紀輕輕的白色青年手裏把玩着那張青色的舞會面具,靜靜地站在艙門口,看着海面上的海波洶涌,與天那邊的烏雲滾滾。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依然穿着那身參加拍賣會時的白色西裝。雪白的發、雪白的睫毛,除卻眼皮半垂微遮的翠綠色眼眸,整個人全身上下找不出除白以外其他任何色彩。

    私下裏的時候,他的表情與平時在與他同行的黑髮男人身旁時的表情不同,總是慵懶的、淡淡的、對一切都漫不經心的。但在與他對話的時候,言語婉轉地卻又讓人如沐春風,忍不住向他接近、交好。

    玉山菊理忍不住在心裏感慨萬千。

    誰能像到,這樣的一個年輕人,居然是神祕組織「純白」的大人物呢?

    真不知是什麼樣的家庭,什麼樣的生長環境,才能培養出有這樣氣度的大人物啊!

    兒子早已坐着救生船先行離開了。如果不是「純白」,自己和兒子又怎麼能活到現在。

    “「以劍制劍,吾等大義毫無陰霾」麼……”

    看着手中的青色面具,白髮青年突然呢喃出聲。

    玉山菊理一怔:“淡島先生,這是……?”

    “——沒什麼,在記起一些沒意義的過往的同時,想起的某位統治者古板老套的統治理念罷了。”

    口袋中的緋紅之心在隱隱發燙,讓他最近總是會想起很多往事。

    將面具戴回臉上,淡島千秋側目,問:“辛苦了。貨艙裏已經確認沒有剩下的人了嗎?”

    玉山菊理:“是,除了剛纔在慌亂之中自己出籠逃跑的人,其餘留在籠內的、願意跟我們走的,已經全部解救完畢。”

    解救“貨物們”,這是淡島千秋與夏島津治早就預謀好的計劃。

    早在第二夜的時候,淡島千秋便派遣不情不願的夏島津治前往救生艙,連夜使用救生船往返附近的陸地,與真白教會本部取得聯繫,獲取救援。

    這些純白色的救生船,就是森醫生的手筆。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