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臨淵羨漁 >第 35 章 十兩
    容嬿寧小臉兒蒼白,咬脣紅眼的驚懼模樣落在沈臨淵的眼中,倒教他險生錯覺,誤以爲胳膊受傷的是眼前這個小姑娘了。

    他眼底浮現一抹笑痕,但轉瞬之間,這淡淡的笑意便被無盡的幽色衝散。他垂眼瞥向胳膊上的傷口,衝着手抖不已的小姑娘道:“不礙事,小傷罷了。”

    態度端的風淡雲輕。

    “這怎麼會是小傷呢?”這樣猙獰的傷口,若是再深上一丁點兒,沈臨淵這條胳膊都可能保不住。

    沈臨淵笑了笑,擡起另一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只要不是致死的傷口,又算得了什麼?”他身上的傷痕多了去,過去被人險些刺穿了心臟,一樣好好地活了下來。

    說話間,容嬿寧也注意到,沈臨淵的胳膊上除了那道猙獰可怖的新傷外,還密佈着許多或濃或淡的舊傷痕,交錯相間,觸目驚心。容嬿寧不敢想象,沈臨淵的身上還有多少這樣的傷口,他曾經又經歷過什麼,纔會對深可見骨的傷口視若無睹?

    容嬿寧的心彷彿被什麼揪住了一樣,她眼眶愈紅,卻極力忍住即將涌出的淚意。她手下的動作也跟着越發輕柔起來,小心翼翼的,彷彿在對待易碎的琉璃一般。

    沈臨淵仍有些自嘲的話在嘴邊,可見小姑娘像只紅眼的兔子似的,那些話又被盡數嚥下,半開玩笑地說道,“有道是禍害遺千年,你且莫怕。”

    不料,小姑娘竟擡眸瞪了他一眼,然後語氣異常堅定地道:“你不是禍害。”

    “嗯?”

    “你是個好人。”容嬿寧聲音溫軟,語氣格外認真。

    沈臨淵不由失笑。

    普天之下,有誰會認爲殺人無數、滿手鮮血的溍小王爺是個好人?這丫頭怕是不知旁人背後是如何謾罵和詛咒他,又或許是知道,偏又來哄自己?

    但是看着小姑娘煞是認真和篤定的模樣,沈臨淵心頭忽然涌上一種分外熟悉的感覺。曾幾何時,也有個髒兮兮的小姑娘執拗地拽着自己的衣袖,一迭聲地說自己是個好人,但後來呢,一見着家人,就跟白眼狼似的,把自己做好事的好人忘得一乾二淨。

    倏地,沈臨淵的視線多了幾分探究,緊緊地鎖住容嬿寧那張瑩白如玉的小臉。

    先前未曾留心多想,這會兒細細打量着,這姑娘和當年那個小丫頭在眉眼之間竟有七八成的相像。

    ——小王爺,您從前是不是去過那座廢宅子?

    想起那日容嬿寧問過自己的話,沈臨淵心頭一動,不動聲色地開口道:“丫頭,你是不是還欠我十兩銀子?”

    容嬿寧聞言一愣,皺眉暗想,十兩銀子?自己幾時欠過……忽而思緒一頓,似是想起了什麼,容嬿寧睜大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震驚地迎上沈臨淵深邃幽暗的視線,囁嚅半晌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反倒是沈臨淵不由想起多年前的舊事來。

    九年前,他一時善心大發順手救了人,結果反被小姑娘順勢纏上,不得不帶着一個動輒哭哭啼啼的小麻煩東奔西走。起初不耐煩理會,後來習慣了也曾打趣那小姑娘,詐說要將之拐去賣進深山,唬得小姑娘痛哭之餘還不忘扯着他的衣袖討價還價。

    “你別賣我,我不值錢的。”小姑娘哭得嗓子嘶啞,但說話還是軟綿得很。

    少年沈臨淵繃着一張臉,故意問她:“不值錢也還是能換點銀子的,丫頭,你覺得自己能值多少?”

    小姑娘掰着肉乎乎的手指頭,煞是認真地數了數,將兩隻手往前一伸,“十兩銀子。”小姑娘還記得自家兄長丟了十兩銀子,難過兩天就說不值一提的事兒,便想着自己值個十兩銀,不算太貴重,賣了不值當,但也不便宜,不會教少年看輕了去。

    少年沈臨淵哼笑一聲,卻說,“十兩銀吶,夠我喝一頓小酒了,不虧。”

    “虧的虧的。”小姑娘急得眼睛通紅,連連說,“你把我送回家,我給你十兩銀,你不要賣我好不好。”

    “你個黃毛小丫頭,哪兒來的銀子。”說着,還嗤笑一聲,“別說找你娘哈,我聽着你先前的話,你娘既不喜歡你,又不要你了,怎麼會拿銀子來贖你?你這不是要我做虧本的買賣?”

    小姑娘聞言眼神黯淡了一瞬,但很快又揚起一張小臉,很是認真地承諾,“我一定能給你十兩銀的。”頓了頓,眼睛裏星光點點亮起,“我阿兄有銀子!”

    “口說無憑。”

    “那我們拉鉤鉤?”

    耳邊彷彿還回蕩着小姑娘軟趴趴的嗓音,沈臨淵稍掀眼簾便見着容嬿寧一臉茫然又驚訝的表情,心中不由冷笑一聲。

    拉勾許諾時信誓旦旦,一轉眼見着親兄長就頭也不回,活脫脫一隻養不熟的白眼狼崽子。

    “如何?容姑娘是想賴債?”

    “我沒有想賴賬的。”容嬿寧小聲反駁,手裏一時失了力道,聽得沈臨淵倒吸一口涼氣的嘶聲,她頓時埋下頭,漲紅了臉賠罪,末了,道,“我一會兒就讓檀香取銀子給您。”說着,又眨眨眼睛,遲疑地問,“您真的是他嗎?”

    沈臨淵挑眉:“你認不出我?”

    容嬿寧想,不提九年前你整日裏戴着一張面具,單論上回你的那番說辭,又讓她如何敢確認。

    但覷着沈臨淵的神色,容嬿寧翕了翕脣,到底沒敢直言,只道:“認得出。”

    “是麼?”沈臨淵的語氣喜怒難辨。

    容嬿寧終於將沈臨淵的傷口包紮妥當,聞言,杏眸微彎,笑盈盈地道:“您的眼睛,我認得,還有您眼角的淚痣。”下意識地擡手點上那粒細小精緻的淚痣,指尖傳來溫涼的觸感,容嬿寧霎時反應過來,一張臉騰地紅了個徹底。

    “我、我不是故意的。”說着,又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兒事,先、先走了。”

    說完,不待沈臨淵再開口,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留下沈臨淵看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身影,而後修指撫上眼角,無聲的勾起脣角。

    良久,脣角的笑痕壓平,沈臨淵起身換了一件外衫,纔對着門口的方向冷聲道:“還不滾進來?”

    屋外時雨和冷罡默默地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的眼中看到碩大的兩個大字,“完了!”而後相視苦笑,認命地邁步進屋。

    時雨手上捧着特地尋來的外傷藥,這會兒儼然派不上用場,他便努力縮着脖子,往冷罡高大的身形後躲了躲。相較之下,冷罡那張冰冷木然的臉上倒看不出任何情緒,站在沈臨淵的面前,他的目光不躲不閃,專注地盯着腳尖前的三寸地,聲音沒有半點起伏地開口道:“爺,人已經都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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