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臨淵羨漁 >第 41 章 萌動
    馬車外秋雨仍不知疲倦地下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將遠處的嗩吶哀樂淹沒,空餘一片寒秋蕭瑟之意。

    手中的茶盞漸涼,絲絲的白氣慢慢地化爲虛無,容嬿寧垂下眼簾,盯着茶盞中上下浮動的碧葉出了一回神,剛想擡手送至脣邊,就被一隻微涼的大手止住動作。

    “脾胃薄,別喫冷茶。”沈臨淵眸光半斂,沉聲說完,便取走小姑娘的茶盞放到一邊,另外拿過一隻乾淨的杯子,重新沏過新茶。茶几上擺有小火爐,茶壺煨於其上,薰得茶香暖暖,水煙氤氳。

    沈臨淵沏茶的動作行雲流水,舉手投足間端的氣韻怡然,十分賞心悅目。容嬿寧呆看着再次遞送至手邊的暖茶,好半晌回過神來,忙接過,低眉順眼地道謝,語氣溫軟得很。

    沈臨淵無聲一笑,移開了視線,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先前瀰漫在車廂裏的冷寂便盡數化爲了虛無,兩人都很默契地沒有再提起李氏,論及薛家事。

    馬車行到渡口時,秋雨暫收,天色放出一抹晴光,映得地面的積水泛着粼粼的光。容嬿寧踩着馬凳下車,站在碼頭上擡目眺望江面,煙波浩蕩,萬頃如碧,被雨水洗禮過的天藍湛湛的,投影於江波之中,染得滿目水天共色。

    宋奇早候在船邊,這會兒見到人,趕忙迎過來,“姑娘,一切已經清點妥當,隨時可以動身出發了。”說着話,眼角的餘光瞥見走過來的男人,宋奇肅着神色拱手問安,態度極爲恭敬。

    沈臨淵淡淡地“嗯”了聲,偏過頭望向因江景挪不動腳步的小姑娘,似是無意般淡聲開口道:“要落雨了。”

    江上風起,卷得話音飄散,容嬿寧側身回望而來,明亮的杏眸中綴着疑惑點點,“什麼?”然而,不及沈臨淵回答,滴滴答答的聲音響起,裹寒挾涼的秋雨又再次驟然襲來,起初是零落幾滴,慢慢地雨勢漸起,織就一張細密的雨幕,張天落地。

    幾乎第一滴雨剛剛落下,容嬿寧便覺手腕一緊,回過神來時,人已然站在了船艙前的棚檐下。她呆呆地盯着滿江秋雨溟溟看了會兒,方垂下眼簾,盯住手腕上多出來的大手。

    五指修長、指節分明,半點兒不似執鞭揮劍,取人性命於瞬息間的一隻手。

    容嬿寧耳根微燙,忍不住輕輕地掙扎一下,小聲地道:“您快鬆開呀。”眼看那廂檀香和宋奇等人時不時瞥幾眼過來,容嬿寧哪裏還站得住,只想儘早得了自由,折進船艙去。

    然而,彷彿是和她作對似的,沈臨淵雖從善如流地鬆開了手,但身形不偏不倚,正擋住了船艙的入口。容嬿寧不得其門而入,只能將一雙杏眸瞪得水圓,饒是脾性軟和如她,這會兒亦不由得憋出幾分心火。

    可目光觸及眼前人腰間的那枚玉墜,話噎在喉頭,她鼓了鼓面頰,隨即壓低聲音,似是控訴一般說道:“您擋着道兒啦。”

    不遠處,冷罡和宋奇的耳朵齊齊一動,練武之人耳力好,聽見這句話,素來沒有打過交道的倆人這會兒難得生出相同的念頭,俱在心中驚歎道:容姑娘果真不一般,普天之下敢這樣說主子(溍小王爺)的,恐怕也再難找出第二人來罷?

    倒是檀香見狀有些着急。

    這些日子下來,她雖覺得暗夜司這位主子跟傳聞中不大相同,但絲毫不影響她打心裏怵着他。眼下看着沈臨淵故意攔住自家姑娘的去路,她不由擔心起來,擡步就要過去。.七

    時雪眼疾手快地拉住她的胳膊,衝她搖搖頭,邊上的時雨也將聲音壓得極低,悄咪咪地說道,“主子的事情,咱們不要亂摻和。”

    檀香道:“可我家姑娘她……”

    “爺就算爲難船上任何人,也不會爲難容姑娘的。”時雪半是安撫半似慨嘆地說了一句,接着又有點兒不甚確定地說,“我瞧着爺是在和容姑娘頑笑呢。”

    “……”這話檀香沒法接,在她眼裏,那可真不像是頑笑得模樣。

    容嬿寧見沈臨淵一動不動地立在那兒,絲毫沒有挪讓的打算,起初只當他是沒聽見自己說話呢,又稍稍大了點兒聲音重複了一遍。“沈公子?”

    船尚且泊在碼頭,這會兒驟雨襲來,人流疾奔,卻也往來不絕。若有人留意這廂,瞧見此番場景,少不得議論兩句。容嬿寧心裏着急,話音裏顯然多了點兒惱意。

    沈臨淵垂眸,定定的看了小姑娘一時,終於開口問她,道:“你以爲李氏之事何如?”

    容嬿寧聞言一愣,眸中惑色乍起,不太明白他爲何突然又再度提及李氏,但沉吟一會兒,她還是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雖憐她命運多舛,但並無立場去對她的選擇作任何的評價。人走的路都是自己的選擇,好與壞,如人飲水。”

    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旁人再如何感同身受,終歸是不一樣的。

    容嬿寧擡眸迎上沈臨淵略帶審視的目光,彎脣淺淺一笑,柔聲又道:“您說的沒有錯,人活着不該是爲了旁人而活。所以您也看開點吶。”

    外人眼中,暗夜司行事一貫肆無忌憚,蓋因主事之人沈臨淵是個冷心冷腸的“活閻羅”。薛家事發,苜城坊間縱是叫好聲連連,但總有些人爲懸樑自盡的李氏叫屈,直言京城來的大官人性涼薄,硬生生將一弱女子逼上絕路,全然不顧罪魁禍首是誰。

    容嬿寧想,人心總是肉長成,沈臨淵若真是無情,就不會在薛家一片混亂之際,吩咐冷罡帶人去主事,料理了李氏的身後事。

    沈臨淵未料到小姑娘心思通透如斯,一時默然,許久,嘴角弧度壓平,移開目光看向大雨迷濛下的碼頭,無聲一笑,“我有什麼看不開的。”

    容嬿寧抿了抿脣,沒有接茬,轉而伸手指了指沈臨淵的右臂,問道:“你的傷好些了麼?”

    自薛瓊枝鬧上雲來客棧的那日之後,這兩天裏容嬿寧還是尋着理由推拒了換藥的活計,且薛家公案牽扯頗多,沈臨淵手中事務不少,二人幾乎沒有怎麼碰過面。容嬿寧回憶起那道可怖的傷口,又想到方纔沈臨淵拉着自己上船的動作,不免擔心他牽扯到傷口。

    小姑娘的眼中盛着真切的關心之色,沈臨淵見了不由眉目舒展,眼中的笑意也跟着真切起來,語氣和緩地“嗯”了聲。

    “那就好。”容嬿寧莫名地鬆了口氣。

    “呦吼~行船咯!”船頭艄公一聲長呼,江水流動的聲音隨之轉急,不多時,苜城的碼頭便在漫天的雨幕之中化作模糊的一點,漸漸地消失不見。

    容嬿寧輕輕地闔上窗扉,隔斷滿目江雨瀟瀟,回過頭時,瞥見檀香手裏拿着兩冊書,正要規整放入箱籠裏,不由黛眉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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