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臨淵羨漁 >第 45 章 明白
    說者無心,聽者有心。

    容嬋欣聽出林若初話裏的袒護之意,當場打翻了五味瓶。她飽含怨意地瞪向林若初,語氣酸溜溜的,說道:“二妹妹?夫君叫得好生親切。”她目光落向西跨院的方向,絲毫沒有注意到林若初聞言神色一僵,自顧自地繼續道,“說得好像我幾時沒有關心過她一樣。”

    林若初眉頭微皺,有些無奈地道:“你該知道,我並無他意,何必曲解至此呢。”

    容嬋欣撇了撇嘴,哼哼半晌,嘟囔道:“我哪裏想曲解了,還不是你們一個個見着她眼裏就沒了我。大哥哥如此,你……”話說到一半,瞥見林若初的臉色似有不虞,她忙收住話頭,可面上依舊委屈極了的模樣。

    見狀,林若初不由嘆道:“你太多心了。”至少在他看來,容家上至容夫人,下至灑掃小廝婢女,哪個不是將容嬋欣放在口頭心上念着的?前者實打實的疼寵偏愛,後者尊着敬着,便是容嬋欣口中偏心的容御,對這個妹妹又幾時少了關心呵護?細細地論起來,反倒是那容家二姑娘在整個府裏活得跟個透明人兒似的。

    林若初太過了解自家娘子的脾氣心性,因此,這些話也只按在心頭。

    終歸是容家家事,他一個外姓人又怎好多話?

    西跨院中,燈火點點,映一室明亮。

    檀香和院中一個二等伺候丫鬟蘭香正忙着打理從盛京帶回來的行囊,將所有的物品一一歸了位,又仔細地把益陽侯夫人胡氏添的士儀分出來,依照禮單擺放好。一通忙亂結束,她擡袖揩了揩額角沁出的汗珠,對蘭香道:“剩下的那些,你看着登記造冊,妥帖些收入庫裏。”.七

    蘭香連忙點頭應下,準備轉身退出去時,瞥見山水屏風後獨坐的身影,不禁頓住腳步,壓低了聲音與檀香道,“姑娘的書好像一直沒有翻過哎。”

    前頭她沒留意,可從剛剛到現在,姑娘好似看的都是一頁紙?

    聞言,檀香下意識地朝屏風的方向看一眼,旋即收回視線,衝着一臉疑惑的小丫鬟說道:“許是文章深奧,多讀一會兒也是有的。”說着,又支使小丫鬟道,“你且去廚房催催,姑娘洗漱的熱水怎麼還沒有送來。”

    蘭香“哎”了一聲,很快人就奔出去,撐着傘往廚房而去。

    檀香再次確認東西都打點妥當了,才抽身朝屏風那兒走去。

    轉過屏風,入目是滿牆書冊典籍,書架的正前方擺着一張書案,上面筆墨紙硯俱全,案頭亦摞着厚厚的一沓卷籍。書案的右前方落地立着一隻圓腰窄口的梅瓶,裏面錯落有致地插放着許多畫軸。

    離書案不遠的西窗下,另設有一張黃梨木雕花小方桌並兩把圈椅,圈椅上鋪陳着如軟乎乎的繡花靠墊。此時,容嬿寧坐在其中一把圈椅上,手裏握着書,目光卻虛虛地盯着那扇緊閉的西窗。

    檀香走上前,取下煨在小火爐上的茶壺,斟了一杯熱茶遞到容嬿寧的手邊,輕聲道:“姑娘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容嬿寧回過神來,對上檀香關切的眼眸,不由輕輕地牽了牽脣角。擱下書卷,接過熱茶捧在手心,容嬿寧垂眸盯着那一絲絲氤氳的水霧,長睫低垂,語氣低落地道:“檀香,你說她是不是也有點兒想對我好了?”不然,今日家宴上,她何至於有那樣一番舉動?

    即便容嬿寧未曾點明,檀香還是一下子就反應過來,這個“她”所指何人。

    檀香一點兒都不認爲漠視女兒十幾年的容夫人會突然良心發現。但看着自家主子黯然的模樣,又不敢明說,只好沉默。

    “其實我很清楚的,她纔不是想對我好。”容嬿寧聲音低幽,轉瞬之間,低落的情緒像是退潮的海水,逐漸遠去,她眉睫輕顫,似是譏誚又似自嘲般,“我早該看明白的。”

    容嬿寧不得不承認,哪怕容夫人夾的是她碰不得的魚肉,但某一剎那,她的心還是涌上澎湃的暖意,生出無盡的期待。就好像那一年,容夫人主動提出,要領着她遊玩燈會一樣。然而,一剎過後,她的一顆心就驟然冷靜下來。

    如果那人心中真的有她這個女兒,當初怎會答應那樣荒唐的提議,又怎會在她離家的半年裏不聞不問,甚至明知她今日歸府,都不願派一輛馬車去渡口。如果那人真的關心她這個女兒,怎麼會在她歸府後連見都不願意一見?

    她想,那一筷子或許只是容夫人眼花手誤,又或許只是容夫人當着林若初的面,刻意所爲。

    屋外寒風呼嘯,白雪紛飛。

    蘭香撐傘而去,淋雪而歸,手上空空如也。

    “姑娘,廚房說,今兒雪下得急,炭火準備的不足,熱水也不夠,總得先緊着荻花院使。”荻花院,正是容嬋欣未出閣時的閨房所在,亦是容嬋欣與林若初夫妻倆如今落腳的院落。

    容嬿寧看着站在廊檐下,委屈得眼眶都紅了的小丫鬟,心中出奇地平靜。她吩咐檀香趕緊蘭香拉進屋,又親自取了一塊乾淨的布巾過來,輕輕地替小丫鬟撣去身上的落雪,柔聲道:“傘呢。”

    蘭香年歲小,在廚房吃了一頓排頭,心裏替自家姑娘委屈得很,可當自家姑娘一臉關切地問的是傘以後,小丫鬟愣了愣,才一癟嘴,抽噎着道:“路上摔壞了。”

    一旁檀香低頭一看,果然看見小丫鬟膝蓋處的衣服布料一片濡溼的深色,便是緊揪着衣襬的手上也沾上了雪泥。

    容嬿寧也注意到了,也顧不得詢問蘭香什麼,便讓她自回房間去更換衣裳。倒是檀香仍有些氣悶不平,想着要去廚房討要說法。

    大少爺如今人在家中讀書,夫人怎會不盯着府中管事早早採買過冬的物資?什麼炭火不足,壓根就是藉口。那句“總得先緊着荻花院使”也不知是哪個老虔婆想出來,專門膈應人的。

    容嬿寧拉住了風風火火的檀香,有些無奈地笑笑,“外頭雪驟風急,夜色又深,就是討要說法,也不在此一時。”

    以前這樣的情形,西跨院也不是沒有遇到過,可每一次容嬿寧選擇的都是忍氣吞聲。雖然這會兒,她依舊沒有讓檀香出門去,但聽着話裏的意思,卻也不是要任人拿捏。

    檀香一呆,回過神,“姑娘……”

    容嬿寧面上笑容清淺,眉宇之間褪去往昔的怯弱之色,反增三分通透,“我到底是容家二姑娘。”

    等到打發檀香去照看蘭香以後,容嬿寧折回西窗下,隨手翻開那本舊書卷,泛黃的紙頁間卻夾着一張浸染松木香的信箋,上面字數寥寥,龍飛鳳舞間寫着一句:“自難者,人恆難之。汝有何過?”

    容嬿寧拈起紙箋,眸光流轉,想的卻是,那人究竟是何時將它塞夾進她的書裏的?

    翌日清晨,天光放晴,陽光細碎柔和,落在滿眼的雪白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檀香和蘭香一早就起了身,正慢吞吞地掃着西跨院裏的積雪,就看到弄墨帶着兩個沁陽居的小廝過來了。

    弄墨將提在手裏的食盒塞給檀香,沉甸甸的,教檀香差點兒沒捧住。

    “公子吩咐說,這會兒外頭積雪厚重,不好行走,請姑娘好生在屋裏用朝食,不必出門去。”頓了頓,又補充一句,“左右請安已經不差這一日半日,夫人那裏自會體諒姑娘的。”

    既然昨日能以二姑娘舟車勞頓爲由,避而不見。想來今日二姑娘不去請安,那一位也不會計較。這是容御的原話,弄墨學不出自家主子的語氣,只能改了改,循着自己的理解傳達。

    “哦對了,公子還說,晌午便在沁陽居里煮姑娘愛喫的羊肉鍋子呢。”意思就是,晌午飯也不必去湊那所謂的家宴熱鬧,不如兄妹一處,自在些。

    檀香瞄了一眼緊閉的房門,有些不確定的問弄墨,“這……夫人若是責怪下來呢。”

    晨昏定省的規矩,容嬿寧守了多年,無論寒暑風雨,無論容夫人見或不見,幾乎不曾落下。只因爲很久之前有一回,小姑娘貪眠睡過頭,被容夫人以不守規矩爲名,罰跪了半日祠堂。

    檀香記得,那時的姑娘尚不滿五歲。

    弄墨知道她的擔心,不在意地笑笑:“萬事有公子頂着呢。”說着,又從蘭香的手裏抓過掃帚,衝她二人擺擺手,“你們趕緊伺候姑娘去,這外面掃雪除雪的活計啊,就交給我們好了。”

    有弄墨的話在,檀香不由鬆口氣,見他果真就要動作起來,也不阻攔,只提醒他道:“別處不用管它,只把路通出來就行。姑娘昨兒還惦記着起來賞雪呢。”

    “放心吧檀香姐姐。”弄墨拍拍心口,“公子和姑娘都是一樣的偏好,這活啊我們擅長。”

    檀香被逗得一笑,果真不再客氣,拉着蘭香,提着食盒,就朝正屋去。

    等到容嬿寧起身時,外面弄墨恰好忙活完,站在廊檐下,隔着垂下的氈簾高聲請安問好,又提了晌午煮鍋子的話,而後就一溜煙跑沒了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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